始終

謝九郎靜坐不，不言不語，似在思量，但這思量的時間延至無限長，四周岑寂，連雨打芭蕉的聲音都不再明顯。

“九郎，可以嗎？”羅紈之又起，圓而亮的眼眸純淨如鹿。

求他憐求他。

已經低塵埃，心慈好善的謝九郎怎麽不會拉一把？

細雨潤無聲，竹葉簌簌舞。

郎的上半完全匿在他的影裏，的袖、的發都垂落在他的上，上的幽香迫不及待地占據他的嗅覺。

的、氣息的融，好像與他真正親無間。

令謝昀都有一時恍惚。

蒼懷偶爾也會充當祖母的說客，旁敲側打地在他耳邊說起將來要娶新婦的事，作為謝家未來的族長，他的妻首當應該選自八大世家，其次才出衆、格穩重，能夠八面玲瓏地理家庶和族事為其要，貌只是錦上添花卻最不重要的事。

就好比父親并沒有多喜母親，他從小就看得出來。

但是母親的確是一位面面俱到，令人滿意的主母。

他目睹父母雙親舉案齊眉的春夏秋冬，也就想象到了自己未來，甚至他可能還不如父親。

因為他對那些郎從來只有避而遠之地心思，雖然于禮上他不會表現得太過冷漠，可心底卻從沒有過想要們的心思。

即便如今，其實也算不得他主了，而是羅紈之先了他。

只是他沒有生出厭惡。

“卿卿真要如此麽？”

這是他第二次喊卿卿，并不是當著外人面的調侃，而是對的試探。

羅紈之想也沒想反問：“九郎不喜歡我如此嗎？”

若不喜歡，他也不會允接近，更不會允。

謝昀不答喜歡還是不喜歡，繼續道：“不因份、不為其他，只因為是我，卿卿就願以相托，以心相許？”

羅紈之手臂撐在他側，直仰視，嫣然笑道：“當然是因為九郎，九郎心善，從不迫人，就如春風拂面，如流水潤石，我心甚悅。”

“是嗎？”謝昀微微一笑，笑容淺淺團在角，眸幽暗深邃。

這郎離他很近，又好像離他很遠。

/

思量過後，羅家主很快做主把布坊出手，獲得一筆不菲的財帛，不過早聽聞建康宅貴，這些錢興許還不夠一半。

為了節省開支，羅家主又做出決定，要裁減奴仆。

畢竟人多帶著路上花費也多，一些老邁的、不願開豫州的或者多餘的，都在裁減名錄上。

其實羅紈之與月娘院子裏的人已經很了，不過孫媼因為年邁的緣故還是被不留面地寫上名單，而且不出七日就要收拾東西離開服侍了十幾年的主子。

月娘本就還在病中，難過地日日垂淚。

是個孤兒，因為被抓進珍蚌館，孫媼從那時候起就像個長輩一樣關心、呵護，把當作自己的親，陪日夜練習，的孤獨與彷徨，可事到如今竟然不能保住這個已經如同親人一樣的老仆。

羅紈之試過去求父親，但是羅家主有自己的考量。

“孫媼年邁也不能伺候好月娘，這長途跋涉若是死在半路也不好，還不如就讓留在豫州，免得日後不能落葉歸。”

羅紈之臉微微發白。

孫媼是年老，但是月娘同樣不好，羅家主是不是也考慮過要拋棄幾個“年老衰”的妾呢？

羅家主看見兒臉不好，馬上就想到的心思，立刻安道：“等我們在建康安頓好了，我會讓大娘子再給月娘買上兩個年輕好使的，九娘，這點事你不至于還要糾纏為父吧？”

這是恩威并施，若是羅紈之懂事會看眼，就不會再無理取鬧下去。

羅紈之的確沒有辦法。

當初孫媼也是月娘求得羅家收留才賣府為奴，羅家“養”了十來年，已經能夠全權置的去留。

回到自己的院中。

孫媼正在院角對映柳代，映柳手拉孫媼的袖子還在抹眼淚，十分不舍。

孫媼看見羅紈之，馬上了眼淚，出笑容：“九娘回來了，了嗎？屋裏有飯菜，映柳別愣著，去給娘子打水洗手，以後可要機靈點，照顧好月娘和九娘……”

映柳著鼻子看了眼羅紈之，“哇”得聲哭了出來，牢牢抱住孫媼的腰：“孫媼，可我舍不得你！”

羅紈之眼睛也紅了，低頭垂淚。

月娘不舍孫媼，又何嘗不是，孫媼不但帶大了月娘，也帶大了羅紈之。

月娘雖通琵琶，才出衆，但不知道怎麽帶孩子，羅紈之小時候被養得又瘦又小，別人都罵瘦猴子、乞兒狗，還是孫媼來投奔後才好了起來，羅紈之記得小時候吃過的苦，當然也恩孫媼對自己的好。

比起楊氏，孫媼更似的祖母。

但是與月娘都不能做主，因為們都不是羅家的主。

們是藤蔓，是寄生喬木的菟子，沒有、沒有葉片，唯有纏繞著寄主，才能汲取存活的養分。

能開出漂亮的花來妝點喬木是它們唯一的用。

主仆四人接連好幾日都籠罩在分離在即的憂愁裏。

羅紈之和月娘把所剩無幾的錢拿出來歸攏算了算，分出一半打算贈給孫媼，孫媼沒有子孫頤養天年，這點錢或許能讓好過些。

在這些傷心事之餘，羅紈之還會想一想謝九郎的事。

他并不時常在戈城裏，羅紈之也沒有總是上門去打探他的下落。

可是又擔心謝九郎會不告而別，把像個笑話棄之腦後。

那日的事，他好像同意了，又似乎沒有同意。

做外室并不彩，謝九郎說不定表面喊卿卿，心底看不起。

羅紈之何嘗不知道會被人看不起，也想要做一個面的高門貴。

可能嗎？

雖然沒有人相信能面，但不能看不起自己。

古有臥薪嘗膽的夫差不也是經歷了守墳、挑糞、牽馬等諸多常人不能忍之屈辱，才苦盡甘來，撥雲見日。

所以，只要堅持，也會面又自由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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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著孫媼要出府那幾日，羅紈之哪裏也沒有去，就在院中陪著月娘、孫媼，但沒想到出門倒個水的功夫居然看見蒼懷如同做賊一樣貓在的屋頂上，冷著臉對道：“郎君想見你。”

很稀奇，謝九郎居然也會有要見的時候，羅紈之意識到是他同意了。

不過還是開口拒絕：“今日不行。”

并非迎還拒，而是羅紈之為了孫媼難過了幾日，加上來癸水子也懶散，本不想挪步。

“你要拒絕郎君？”蒼懷好似不可思議地看著，這樣無異于天下掉餡餅的奇事，居然有郎推拒不？

很好，已經有做人外室的不由己了。

羅紈之想了想還是道：“那請蒼侍衛稍等，我去換裳。”

蒼懷這才注意到羅紈之穿的裳十分樸素簡單，就連頭發上都沒有半點妝飾，只是因為樣貌好，才沒讓人注意到。

羅紈之本以為謝九郎找會有什麽重要的事，但沒想到蒼懷直接把帶到了琴閣。

琴乃君子修之，八音之首，大雅之尊。

居琴園之所以取“琴”字，原來是真的因為存有好琴才得名，琴閣的牆上掛了好多張琴，、造型各不一，謝九郎正跪坐在琴桌前，手下是一張暗綠蕉葉琴。

羅紈之不知道他什麽意思，悄悄坐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看他琴。

于琴曲懂得不多，但是音律相通，會琵琶，自然也能聽出琴音裏激如肅殺之音，這與修養的君子琴大不一樣。

可彈琴的謝九郎神姿高徹，彩溢目，讓之出神。

一曲畢，謝九郎手掌輕，猶有餘的弦音瞬間湮滅，他對上羅紈之好奇向往的眸子，不由問：“會琴麽？”

這是他新得的一把好琴，只是過于秀氣小巧并不適合他。

羅紈之搖頭，月娘不會琴。

“戈并無好的琴師。”

“想學麽？”

“郎君要教我？”

“你要想學，我可以教你。”謝九郎用指踢弦，弦聲“錚”得一聲。

羅紈之躍躍試，正要答應。

一個無價的好老師哪裏找得到。

羅紈之從不吝于讓自己多學些東西，兒時聽兄長們說讀書好，讀書能使人明事理，父親忘了，就沒有想起過要給啓蒙讀書，就自己找機會溜到家塾裏聽，二兄看這麽好學，才向祖母求了機會，讓讀書識字。

阿娘教的跳舞琵琶，也一日不落。

所謂技多不，總有能用得到的地方。

謝昀按住弦，笑道：“不過我說好了先，我這個人最忌旁人半t途而廢，你若是跟我學琴就從始至終，若學到一半說不學了……”他瞥來一眼，未盡的話意都落在前頭。

羅紈之打了個激靈，心裏驀然一虛。

“從始至終”這四個字大抵和他們是沒有關系的，因為羅紈之從未想過要與謝家的任何人從始至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