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到底在何？”

“死了。”

姜姒眼眶泛紅，死死地盯著他，“你殺了他。”

他淡淡說道，“早晚都要死，總比做階下囚好。”

的弟弟姜恒自兩歲時國破，流落多年，永寧三年甘州登基，至今還不到二十歲，連個子嗣都沒有。

姜姒的心如墜崖底，挨了耳的臉頰漸漸由疼痛變得發麻，再漸漸變得沒了知覺。

怔然著那個神冰冷的人，喃喃問道，“大公子，你到底殺了多人啊！”

他嗆咳了幾聲，隨意扯了塊布帶攔腰捆住自己的傷口，隨口說道，“數不清了。”

“我還記得玉訣那個孩子，這輩子只會說一句話，說‘不要殺人’。”姜姒無聲地下淚去，“大公子，還活著，你是的父親，為何不給子孫積點德啊！”

那人淡漠不已，“這輩子都活不明白，還管什麼子孫德。”

是啊，子孫德于他而言到底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哪里抵得過那至高無上俯瞰天下的權力。

“我有件事想問問大公子。”

“問。”

“昭平五年，是大公子屠的城，是與不是？”

“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

姜姒突然笑出聲來，鄙夷地看著許鶴儀，“一個要做帝王的人，竟連句實話都不敢說。”

冷肅的眼眸從上掠過，他原以為自己是刀槍不，卻被這樣的眼神深深刺激。姜姒由他一手養大，應當聽他的話，順他的意，他說什麼都應當乖乖服從，的臉上不應出現忤逆鄙薄的神。

因而他肅聲斥道，“姜姒，跪下。”

姜姒正襟危坐，高高地揚起頭來，一字一頓道，“絕不向竊國逆賊下跪！”

那人冷笑一聲，拽著的手臂便往外拖去，“許之洐調教了你五年，竟調教出這麼剛烈的子，真是無用！”

他力道大，姜姒段又輕，輕而易舉地便將拖拽到了籠子跟前，“進去！”

姜姒譏笑，“你不敢殺我。”

他蹲下來，傷口迫得他面蒼白，他單手扣住的脖頸，“殺你多無趣。”

有公主的傲氣，他便去挫的傲氣，“你父母兄弟皆死于我手，但我偏偏留著你。”

姜姒心中悲涼，昭武元年逃往西北，月下許之洐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跟在的馬后，他信誓旦旦地說，“阿姒，若是我殺了你的父母，便我不得善終，短折而死！”

那時不信他。

竟也錯恨他多年。

目空，“留我有何用啊......”

他吐字刻薄，“日夜召幸。”

“不怕我再刺殺你嗎？”

他輕笑一聲，似在閑談，“砍去雙手，便殺不得了。”

茫然問道，“大公子這輩子靠著姜姒奪權，即便明日稱帝，亦不肯放手嗎？”

“阿姒，你這樣的尤，我怎會放手？”

他輕輕挲著沾了淚水的臉，清淺笑著，“他在你腰間烙了朱雀，我便在你臉上雕只白鶴，可好？”

覆頂的絕讓不過氣來，好一會兒過去睜眸他，如敲冰戛玉，“若有機會，我也必取了你的首級。”

他聽了這樣的話，心中也不知是何想，殿寂然良久，才緩了聲道，“阿姒，你我之間不必走到這一步。”

是，他們有多年的分。

姜姒亦冷靜了下來，知道怒許鶴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因而垂下頭去，細聲嘆道，“大公子，阿姒知錯了。”

“知錯了便跪下。”

姜姒跪了下來。

“以后還敢出口忤逆麼？”

“阿姒不敢了。”

“記住，你再敢起殺心，你邊的人一個也不會留下，都得死。”

姜姒瑟然打了一個寒戰，“大公子，阿姒再不敢了。”

他這才沖殿外命道，“召醫來。”

殿外的人立即應了，聽著腳步聲走遠，很快便將醫帶進了大殿。

姜姒垂著頭跪在籠旁，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前途叵測，不知能不能熬到伯嬴凱旋。

按許鶴儀今夜的舉來看，他會隨時隨地向索取。若不聽話，他也定會將關進籠中囚至死。

偶爾聽他悶哼出聲，姜姒下意識抬眸去看，見那人衫敞著出致的腰腹，刀口很深，雖未向外翻開，但想必十分疼痛。

醫正給他合上藥，他面如紙白，青筋暴突，咬牙忍著，甚至命道，“用猛藥，切莫耽誤登基。”

姜姒垂下眸去，心中混混沌沌，空空如也。沒有留意醫何時走了，也沒有留意許鶴儀在干什麼，就那麼低頭跪著，雙酸麻了又緩過來，緩過來又酸麻了。

漢白玉的地面冰涼，宮外的打更聲偶爾響起，驚醒殿外宿著的鳥雀，它們撲棱著翅膀鳴飛走，很快便聽不見了。有蟋蟀在殿外發出“瞿瞿”的低，在這萬籟俱寂的夜里卻顯得越發清晰。

已有數年不曾跪過了，人也乏極了，幾次睜不開眼險些倒下去，但驀地睜眸卻發現外頭天依舊暗沉。從前在張掖大營，也沒日沒夜地跪在中軍大帳里，如今想起來，依舊心有戚戚。

迷迷糊糊中總覺得哪里似有沉悶的靜在響，細細聽去卻又辨認不出。

想臥下休憩片刻卻又不敢，端正跪著眼睛卻又睜不開，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熬著，直到東方既白。

許鶴儀已起了，由婢子侍奉著梳洗更。眼見著那婢子奉上了天子冕服與十二旒冕冠，姜姒惘然若失，這天下呀，短短數年又要改姓易代了。

卻聽那人命道，“公主更。”

姜姒怔然他，竊了的國，還要親自侍奉更。沒有，那人便立在那里等。

玉杵酸麻，強撐著地面起，穩著步子走上前去。

總不能失了一個末代公主的面。

許鶴儀開雙臂，從婢子手上取來那上玄下赤十二章紋冕服卻兀自發著怔，那人只是垂眸凝，“磨蹭什麼。”

心緒恍惚，一件一件給他穿了上去，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穿的，侍婢端給什麼，便給他穿什麼。

端給素紗中單，便給他穿上素紗中單。

端給龍紋里袍，便給他穿上龍紋里袍。

端給玄纁裳，便給他穿上玄纁裳。

端給白羅大帶，便給他佩戴白羅大帶。

端給赤綬六彩，便在他腰間懸上赤綬六彩。

端給十二旒冕冠，便為他簪戴十二旒冕冠。

端給赤舄，便跪地為他換上赤舄。（赤舄，chìxì，即古代天子、諸侯所穿的鞋。赤，重底。）

赫赫威嚴，已然又是一代帝王。

侍婢已伏地叩首，“陛下萬歲。”

姜姒怔怔立著。

那人輕喚，“阿姒。”

陡然回神，卻垂眸不肯開口。

那人含笑，“該‘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