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沒有時間再去細查芫華發瘋的真相。

因為從天大亮開始，與許之洐之間連日以來的猜疑與矛盾，以是否該帶走裴昭時為點，徹底發了。

許之洐執意要將裴昭時帶到長安。

但姜姒不肯，堅持要將裴昭時送回裴府。

他的聲音若即若離，“姜姒，若不是昭時中毒，你還要瞞我多久，要瞞我一輩子麼？”

姜姒眼里滿是乞求，“殿下，他只能做裴家的孩子。”

他的眼尾泛起薄薄的紅，他掐住姜姒的脖子，悲咽問道，“你到底有多恨我，就為了報復我，便我骨離散麼！”

姜姒凝視著他如墨的眼，他烏黑的瞳孔映出了自己面逐漸憋紅的樣子。“求你了，殿下。”

“姜姒，昭時是本王的兒子，他應該姓許。”

“許之洐，這是你欠裴家的，你必須給。”

他拔出劍來，劍鋒閃著寒，堪堪指著。

他眸中閃著淚，“我的孩子，怎能獨自留在燕國？”

姜姒笑著搖頭，“你從來就沒有過昭時，憑什麼帶他走？”

許之洐半晌無言，他從來沒有過裴昭時。可若他一早便知道昭時是他的孩子，他怎會不。

他會極了這個孩子，會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給他，給他燕國，給他大乾朝萬里疆土。

到底是恨自己，恨他殺了裴君。若不恨他，怎會令他骨分離。若不恨他，怎會咒他不得善終，短折而死。

那麼，連日來所有的甜言語，都是假的。

所做的一切，都在報復自己。

許之洐眸中噙著淚，高高俯視著姜姒。

怎麼會不恨自己。

他做自己的奴隸。

將囚在籠中，肆意折辱。

烙朱雀印，戴奴隸圈，灌避子湯。

他將錮在銅鏡前，承認自己的低賤。

殺人，鎖鏈拴，罰徭役之苦。

用犒軍，當眾誦讀為奴詔令。

將縛在馬后，百里拖行。

殺了的狗，的袍子。

燒毀了關于裴君的一切。

縛在梁上，按至案上，夜夜施暴，無休無止。

鎖。

燒。

辱。

殺了的裴哥哥。

這一幕幕乍然在眼前閃過。

他才意識到心里的恨。

他在心里，是卑劣的施暴者。

他怎麼會奢真的上自己，真的會心甘愿陪他走下去。

許之洐慘笑起來，他扔了長劍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姜姒啊。”

假的，都是假的。

所有的甜言語，不過是來哄騙他罷了。

說什麼阿姒是你的，永遠是你的。

說什麼刀山火海，陪他一起。

若他信了，才是癡傻。

是，他殺了裴君，便欠下裴家一條命。

可竟要用自己的親生骨來償還嗎？

姜姒緩緩起，見他整個人支離破碎，目蒼涼失，疾走幾步抱住他，“許之洐，我不恨你，你是我的夫君，我不恨你，不恨你。”

他恍惚問道，“你還想騙我到何時？”

姜姒踮起腳尖試圖去他的臉，“許之洐，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

“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不要再別扭了，我們好好過下去。就讓昭時留在裴家，為裴家二老養老送終吧！”

他驟然推開，厲聲喝道，“姜姒，憑什麼！”

姜姒復又上前抱住他，心里已是兵荒馬。想，抱他，他便不會再怒，便不會再強行帶走裴昭時，定然如此。

慌里慌張地去哄他，試圖去吻他，“我會再給你生，你想要幾個，我便給你生幾個，好不好？”

“好不好？”含淚仰頭問他。

“姜姒，你配嗎？”他涼薄問道。

見許之洐目微微容，姜姒輕輕他急促的口，輕聲道，“我不是要報復你，我是怕昭時留在宮里，旁人容不下他。”

“你都看見了，有人要加害昭時，這宮里明槍暗箭，他在宮里你怎會放心呀！”

“姜姒，你忍心麼？”許之洐垂眸，眼神空，茫然問道，“你忍心將他一個人留在燕國麼？他才不到兩歲，他明明有父親母親，卻要被遠遠地拋在燕國麼？待他長大了，再被旁人嘲笑是個無父無母的野孩子麼？”

“你從五歲便沒有父母陪伴，你不知曉這孤苦無依的滋味麼？”

“殿下，阿姒何曾不知。”姜姒哭道，“我是昭時的母親，我恨不得為他去死。可我不能，我不能那麼自私，這是我們欠裴家的。”

慢慢跪下來，“裴君是君子，他從未過我。他是裴家獨子，才十八歲便走了，沒有留下一脈。許之洐，只求你留下昭時，可憐可憐那兩個老人，給他們活下去的希罷！”

“求你了！”

“你說你不信因果，可這便是因果。姜姒這輩子為奴為婢，也要為裴家贖罪。”

裴君死的時候，姜姒問他，“許之洐，你信因果嗎？”

他說，“我不信。”

這世上哪有什麼因果，不過是無能之輩聊以自的說辭罷了。

可若沒有從前種下的因，如今又怎會品嘗這鉆心蝕骨的惡果？

芫華臨死前說的話，他原本有幾分疑慮。

可如今，他再沒有疑慮。

許之洐心神俱碎，萬箭攢心之痛令他不過氣來，再也忍不住，堪堪落下淚來。

他推開了，“你我之間，不過如此。”

姜姒追上去，自背后抱住他，“許之洐，我你，求你了，我們好好的......”

可他想起芫華臨死時的話。

再一次推開了。

*

永寧三年十月十日，燕王后薨。

距離九月十日大婚，不過整一個月。

那大紅的漆金宮燈與喜慶的紅綢帶被連夜扯下，連素白的絹布都沒有換上，只是那梓木棺槨抬進了建章宮，又從建章宮抬了出去。

沒有吊祭與大喪，沒有上達天子，亦沒有詔告天下，只是一棺槨簡簡單單抬走了，連尸骨都沒有人見過。

消失得干干凈凈，仿佛從來不曾來過燕國。

蘇采迎風立在燕王宮高臺之上，遙著不斷遠去的送葬隊伍，笑道，“竟然薨了。”

婢子道，“這宮墻之的爭斗不比戰場差，死一個人，便如同死一只螞蟻。”

蘇采輕笑一聲，“芫華是有些本事的，到底是一步步毀了。你記下，逢年過節的，多給芫華上上香。我該謝謝，臨了臨了了，還要幫我一把。”

“是。”婢子點頭道，“如今，該死的都死了，再也沒有人與側妃爭搶了，也再不會有人擋住懷信公子的路了。”

秋風乍起，蘇采著漸行漸遠的棺槨出神，“阿蕙，你說，這蛇鉆進人的子里，該多可怕呀？”

那阿蕙的婢子淺笑道，“那只有芫容華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