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牽著裴昭時的小手，叮囑道，“宮中人心險惡，你要跟在母親邊，誰你都不要跟著走。”

裴昭時點頭道，“是，母親。”

姜姒輕嘆一聲，卻聽裴昭時聲氣道，“母親，殿下會死嗎？”

姜姒一怔，環視周遭一圈，見并沒有什麼人，才蹲下輕輕掩住裴昭時的，低聲問道，“昭時，你在說什麼？”

裴昭時道，“母親，我不想讓殿下死。”

姜姒眉頭輕蹙，他的小腦袋，循循問道，“殿下為何會死？”

裴昭時附在姜姒耳邊，輕聲道，“昭時聽人說，陛下要在宴飲時賜殿下鴆酒。”

姜姒大驚，“你何時聽說的？”

裴昭時道，“我追鶯兒姑姑的時候，聽見有人說的。那人穿著朝服，比母親穿得更華貴。”

姜姒一時失了神，許鶴儀竟要在宴席上毒死許之洐麼？

裴昭時低低道，“可是昭時不想讓殿下死。”

姜姒回過神，“為什麼？”

“若他死了，懷信哥哥便與昭時一樣，再沒有父親了。”

是了，如今許之洐并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個父親。

“昭時，答應母親，這件事就當自己從未聽過，永遠不要對旁人提起。”

裴昭時雖不明白，但懂事地點點頭，“母親，昭時記住了。”

***

宴飲依舊在建章宮。

笙簫歌舞，飲的是當地酒肆釀制的九醞甘醴。杯盤滿桌，放著些薊州農莊的時令瓜果。

相比起前幾日宴會的沉悶抑，今日因為有姜姒與裴昭時來，到底輕快一些。

顧念念便好奇地問起來，“裴夫人原本是東宮舊人，原以為跟著燕王最差也是個人，不知是怎樣的因緣際會，竟做了定國侯的夫人。”

短短一句話，倒把姜姒的過往都點了個通，暗諷水楊花，前后跟過三個男人，行為十分不檢。

姜姒垂著眸子，平和笑笑。

見裴昭時乖乖地跪坐于姜姒旁，顧念念便笑著朝他招手，“裴家小公子，來本宮這里。”

裴昭時看著姜姒，尋求母親的主意，見母親點了頭，便規規矩矩地到了顧念念前伏地跪拜，“皇后娘娘長樂無極。”

顧念念拉著玉訣公主的手笑道，“你看，裴家小公子比你還要小兩個月呢，如今規矩禮儀已學得有模有樣，口齒亦十分清晰，你呀，你怎麼就不喜開口說話呢？”

芫華道，“都說貴人語遲，玉訣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嫡公主，天潢貴胄，金枝玉葉，皇后娘娘不必著急。”

瞟了一眼姜姒，片刻又皮笑不笑地補充，“貴重輕賤，哪里是以開口早晚區分的。”

“正是。”姜姒笑道，“便說芫容華，從前是皇后娘娘邊侍奉的婢子，做‘素芫’，連坐下都不配，此為‘輕賤’。誰能想到一朝做了燕王殿下的妃嬪，進了一趟掖廷，便從人變了容華，此為‘貴重’。芫容華，臣婦說得對與不對？”

芫華被這一番話諷刺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先前剛因為從前的份把那馮寶憐的婢子改名為豕兒，還命站在殿外告訴過往路人自己新得的賤名。

眼下卻被長安薊州兩個朝廷最尊貴的一群人，似被當眾剝了裳，又架在火上正反兩面炙烤一般。

“你放肆！”芫華驟然起嗔怒喝道，“姜姒，你與定國侯連婚配嫁娶都不曾有，便敢仗著定國侯孀的份置喙燕王妃嬪嗎？你算什麼？！”

芫華聲音狠厲，面目又猙獰難看，裴昭時與玉訣公主俱是嚇了一跳，頓時哇哇哭了起來，蘇采懷里的許懷信亦是嗷嗚一聲哭的不過氣來。

姜姒臉一白，的心思都在裴昭時上，不去理會芫華的話，只想要快些去將裴昭時抱回來。

好在那宮人怕吵著顧念念，趕上前將裴昭時抱起送回姜姒邊。姜姒抱住驚嚇的小人兒，低聲安道，“昭時不怕。”

芫華氣勢洶洶，又冷笑著咄咄問，“怎的，被說中了，便抱著孩子裝傻充愣？”

姜姒正要說話，便聽許之洐不不慢道，“追封誥命夫人的詔書早已擬好了，不曾頒下罷了。怎麼，舂米杵有幾斤重，芫容華已然不記得了嗎？”

芫華頓時一噎，雖滿心都是憤恨不屑，但到底是訕訕地落了座。燕王都為那位說話，芫華還能說些什麼。

姜姒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抬起眸子向許之洐瞧去，見許之洐正自顧自飲酒，不曾向自己看來。

這件事原本便算過去了，卻又聽沈襄濃突然咋呼道，“聽聽，多新鮮！芫容華還進過掖廷吶！”

伏良人雖與長安朝廷的貴人不悉，此時見芫華犯賤吃癟，沈襄濃又引開了話題，伏良人自然要將芫華的丑事好好說道說道，因而忍不住子前傾笑道，“沈婕妤不知，進過兩次呢！”

沈襄濃噗嗤一聲笑道，“進了掖廷還能在燕王宮穩坐容華之位，可見是燕王殿下厚。”

說著瞄了一眼許之洐，見許之洐手中正晃著角觴，玩味地看著兩邊的妃嬪作戲，沈襄濃又繼續道，“若不然，早該褫奪封號，攆回長安了。”

白芙亦是笑道，“記得尚在東宮時，芫容華便十分不安分，想不到如今雖了一殿主位，依舊不改本。”

芫華如坐針氈，放眼這建章宮大殿之，燕王殿下、沈婕妤、白容華、良側妃、還有那個姜姒，原本不相悉的幾人，竟也沆瀣一氣，同時向發難。

不曾說話的，便只余當今帝后和蘇采了。

偏偏方才說話的幾人位份均要高于自己，一個諸侯王容華，想辯駁幾句也是不能。芫華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若是燕王能替說上幾句話，也認了。

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但凡有一點小錯，亦是要嚴懲，又哪敢奢求什麼。

芫華如芒刺背，正踟躕著不知該怎麼辦，總算的舊主人顧念念悠悠開了口。

“不要再吵了。芫容華不過是說了一句裴夫人的份問題，你們幾人便盯著說些有的沒的。芫容華說得并沒有錯，既然沒有正式封誥命，便算不得裴夫人。”

顧念念淺淺瞟了一眼姜姒，繼續道，“何況定國侯曾明正娶了長安來的家人子孟玉槿，非要追刨底的話，孟玉槿才算是裴夫人。”

顧念念一開口，眾人便不再言語，但也并沒有附和“皇后娘娘說的是”這樣的話。

但見有人撐腰，芫華總算才起了腰桿，臉也好看起來，“娘娘說的是。當年因為昭時公子到底是誰的脈的問題，生生把孟玉槿得懸梁自盡，香消玉殞，好不可憐。”

芫華頓了頓，繼續道，“孟玉槿是長安宦人家之，這幾年過去，倒好似平白消失一般。世人再提起定國侯夫人，只知道是從王宮里出去的這位，哪里還記得孟玉槿的名字。”

顧念念便道，“既然如此，雖說燕王是本宮的親表哥，但本宮亦不能不給孟玉槿主持個公道。”

說著便去征詢許鶴儀的意思，“陛下，追封姜姒的誥命詔書既然尚未下詔，便重擬一份，追封孟玉槿為定國侯夫人，陛下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