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半卷，窗外燕子飛忙。

許之洐溫聲道，“春天了，就要見到昭時了。”

姜姒語氣亦是十分平和，“殿下不應該在長樂殿。”

依舊說這樣的話，許之洐怔忪半晌，“那我該去哪兒？”

平心靜氣地著窗外出神，“殿下該去宜春殿，懷信公子才是殿下的親生脈。”

許之洐默然無語，半晌才點點頭，“那我去看看懷信。”

他起出了長樂殿，那藏藍的錦袍被他坐出了些許褶子。他在雕梁繡柱的廊下迎風立了片刻，那影逆在春日和的中，看起來卻有些蒼冷孤寂。

他平緩問道，“伯嬴，你恨我嗎？”

伯嬴低頭，“末將不敢。”

許之洐沒有看他，他孤而立，如青山般拔的脊背在這古樸巍峨的王宮中竟顯得格外消瘦。

長戟高門，玉階彤庭，便愈發顯出人的渺小來。

須臾才聽許之洐嘆道，“大概我確實該死。”

伯嬴心里一震，“殿下為何這麼說？”

許之洐笑著輕嘆一聲，“我已然是個孤家寡人了。”

伯嬴道，“殿下怎會是孤家寡人，殿下有良側妃、蘇側妃，如今也有了懷信公子。”

他低下頭來，“但我最在意的人，卻一個也不在邊了。”

伯嬴恭默守靜，片刻低聲道，“表小姐和小公子也還在。”

許之洐努力扯出一抹笑，可笑意卻并未抵達眼底。

王宮里的辛夷樹早便開過了，再過不久，便要謝了罷。

他抬步徐徐下了臺階，那蒼涼寂寥的影，一步一步地，慢慢消失在長樂殿。

他想起姜姒說的話，說，“許之洐，你是這世上最該死的人。”

他確實是該死的人。

他自小不父親喜，連帶著母親也并不喜歡他，他的兄長算計，他到骨子里的人也恨了他。一直跟隨他的白芙被送去了長安，他邊的人也從伯嬴換了周叔離。

唯有祖母疼他，但唯一疼他的祖母也已經不在了。

許之洐迎著風踽踽獨行，眸里便流出淚來。

他當真是該死的人。

他不知道如何去，他不知道如何護一個人，便也將那個人越推越遠。

懷著別人的孩子，心也不在這里。

這世上沒什麼是他能抓得住的。

燕王宮高高的甬道長得不見盡頭，頭頂的天一片清明，他心里卻晦暗潰敗的不樣子。

那他該怎麼做呢？又該做些什麼呢？

在面前，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許之洐茫茫然走著，也不知要走向哪里。只聽得有嬰孩啼哭的聲音，穿過重重殿宇，貫穿至他的耳畔。

他抬頭看去，原來不知不覺竟到了宜春殿。哦，他原本便說要去看許懷信的。

他轉去了宜春殿，蘇采抱著懷信歡歡喜喜地迎上來，“懷信，你看，父王來了。”

看著襁褓中的小嬰兒，許之洐方才涼下來的心了起來，他含笑著許懷信。

蘇采道，“殿下可要抱抱懷信？殿下還從來沒有抱過他呢！”

伯嬴說得倒也對，他怎會是孤家寡人，他還有伏良人和蘇采，如今也有了許懷信。

許之洐舒了一口氣，小心接過那小小的人兒，那小小的人兒糯糯的，正瞪著一雙大眼睛滴溜咕嚕地著他，突然笑了起來。

蘇采驚喜道，“懷信笑了！天吶，懷信竟然笑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懷信笑過！”

笑起來的樣子，當真與姜姒相似。

只是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姜姒對他笑了。

許之洐便也笑起來，他去許懷信的小鼻子，“懷信，父王來看你了。”

懷信又咯咯笑起來，小手探出襁褓抓來抓去。

許之洐抱著許懷信在宜春殿坐下來，蘇采便也跪坐下來，緩緩趴在許之洐的膝頭，喃喃道，“殿下，可不可以留下來不要走。陪陪長信，也陪陪采。”

許之洐看著乖順的蘇采與小小的懷信，他心里一酸，手去輕蘇采的鬢發。有人還需要他，那便說明自己還不是那麼該死，自己還不是孤家寡人。

“嗯。”他應了一聲。

蘇采含笑闔上眸子，“殿下......采好歡喜呀......”

原來，他也能令人歡喜。

他從不知道，自己也能令人歡喜。

那便不是最該死的人了吧。

***

四月桃花開的時候，裴昭時也出生了。

那個雨夜電閃雷鳴，暴雨滂沱，薊州的春日不曾下過這麼大的雨水。

姜姒卻難產了。

冷汗早已袍子，漉漉的青胡在的額際，手中的錦衾也早已被抓破，口中咬著木，卻還是無排解這萬分疼痛。

著高高隆起的腹部，想道，“昭時，疼疼你的母親，快點出來吧！你是怕這世道險惡，所以才不肯出不來嗎？”

陣痛來襲時，姜姒忍不住聲嘶力竭地出來,明明是要誕生一個全新的生命，做母親的竟要這樣的熬煎磨難。

的眉擰作一團,閉著眸子急促息,嗓音早已沙啞,雙手抓著早已被和汗浸打的被褥,一雙素手青筋暴起。

穩婆道，“表小姐忍著不要出來，把力氣都使完了，更不好生了！”

姜姒想，裴君中箭那時，定也如此疼痛吧？

一個婢子目躲閃，“聽說蘇側妃臨盆時，殿下一直陪在邊。”

另一個婢子便搖頭嘆氣，“那怎能一樣，側妃是正經娘娘，這位怎能與側妃相比？”

姜姒聽到心里，不免就泄了氣，若是裴君還活著，他也定會守在自己邊。

穩婆見咬著木，只是陣痛來的時候忍著痛苦，憂道，“表小姐子太虛了，使不上勁兒，這可怎麼辦？”

又一個穩婆道，“自古生產便是鬼門關走一趟，都說‘兒奔生來娘奔死’，便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