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大軍已拔營回了張掖郡城外，許之洐一行人暫時在郡守府中落腳。

直/搗白蛇大營的捷報昨日便已往長安送去，若是天子點頭，留下一萬將士駐守張掖郡，其余便可班師回朝了。

最起碼，作為督軍的許之洐可以暫時回到長安了。

只是到了張掖郡城尚不過半日，便收到長安急傳報，言天子病膏肓，命不久矣，皇后詔燕王萬里加急奔赴長安。

皇后報前腳剛來，后腳便是許平雁帶來了天子敕令，命燕王繼續駐守張掖督軍，至剿滅白蛇余孽方可回長安復命。

如今許平雁也不一樣了，他邊跟著的人他“代王”。

許之洐輕笑一聲，他的好父親，真是好籌謀好算計。這代國橫在乾朝中央轄區與燕國之間，若燕王造反，代國便可從中封閉道，阻止燕國軍隊通過。冊封許平雁為代王，不過是為了制衡他許之洐罷了。

同樣都是天家公子，待遇卻大有不同。許鶴儀十歲左右時生母便亡故了，關于許鶴儀的生母，許之洐了解的不多，只記得姓林，是個溫婉麗的子。聽自己的母親偶爾講起，父親與林氏琴瑟和鳴，十分恩。卻紅薄命，不知怎麼就死了。乾朝開國后，天子還追封林氏為明德皇后。因許之洐的母親尚未有皇后封號，時人為了區分，多以明德皇后與椒房殿皇后相稱。

許之洐的母親如今雖貴為中宮皇后，但在天子眼中，不過是繼室而已，不管是品行亦或相貌皆無法與明德皇后相提并論。偏偏生的兒子名聲又差，暴戾好，因而許之洐也從不合天子心意。倒是已故太后對這個孫兒疼得。

為了保許鶴儀繼承大統，從而千秋萬代，真是費盡了心思。

但許鶴儀如今是個連子嗣都沒有的病秧子，天子這樣保他，為的又是什麼呢？

故此許之洐接了敕令，便似不經意間問起，“大哥的子如今可好？”

許平雁低眉笑道，“老樣子罷了。”

許之洐凝思片刻，隨口道，“父皇是當真極了他。”

許平雁嘆息道，“明德皇后在父皇心里的位置，大概誰都取代不了。偏偏大哥品又是明德皇后那樣的君子人，難免父皇偏。”

許之洐便嗤笑一聲，“你們都以為他是君子。”

許平雁奇道，“難道不是？”

“若是君子，可會為了保住儲君之位，利用腹中死胎嫁禍給一個追隨他多年的人？”

“腹中死胎？”許平雁駭然變，“兄長的意思，太子妃腹中的是死胎？”

許之洐冷笑一聲，有的人看似是君子，里卻滿腹心機。“不然為何會忍心犧牲胎兒去陷害姜姒，腦子有病嗎？”

他在東宮的線人暗暗查證，顧念念自七月初便胎像不穩，當時皇后還派了宮中醫連續數日保胎。再接下來，顧母往椒菽殿送去荔枝這種活化瘀之，顧念念旁的婢又自殿中慌慌張張拿出帶的，皆是佐證。

用顧念念腹中的死胎陷害了姜姒，把折磨致瀕死，從而迫他退出易儲之爭，督戰西北。

單從后來在地牢中與天子換姜姒時的話，便能推知許鶴儀對此事不但知，恐怕還是這一事件的促者。偏偏這樣一個世人公認的“君子”，道貌岸然，乘偽行詐，蛇口蜂針，卻鬼迷心竅，神魂顛倒。一封信便能令心神迷，奴骨。許之洐怎麼不恨，怎能不用那信醒！

許平雁驚愕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許之洐又問，“這回四弟來張掖，大哥可有什麼話？”

許平雁回過神來，斟酌道，“太子確實有話，他問起姜姒姑娘，說西北苦寒，不知在張掖郡是否還待得習慣。”

許之洐似笑非笑，“在地牢快死的時候他不過問，如今在張掖了，反倒要問起。”

許平雁便嘆息，“不知臣弟能不能見見姜姑娘。”

“無妨。”許之洐朝白芙遞了一個眼，白芙便去里屋了姜姒出來。

姜姒一布裳，脂不施，手腳俱是鐐銬，憔悴的不像樣子。垂著頭走出來，跪伏在地上，低低道，“主人。”

“見過代王了嗎？”許之洐肅聲道。

姜姒緩緩抬頭，見許平雁立在那里眉心輕皺。

原來四公子已經是代王了，那實在是可喜可賀。姜姒微微笑著跪拜，“代王殿下長樂無極。”

許平雁已搶先一步扶起來，不忍道，“你怎麼變這個樣子了？”

記得上次郡告別的時候，許平雁對說，“但愿再見到你的時候，你能好好的。”不承想，再見面時，竟糟糕這般。那雙素腕，被這鐐銬鎖得淤青累累，料定腳踝也好不到哪里去。

姜姒垂著頭，歉然道，“污了代王殿下了。”

許之洐對此嗤之以鼻，“四弟有什麼可心疼的？”

許平雁正道，“臣弟是代太子來看姜姑娘。”片刻又道，“兄長為何不能善待？”

既然能放棄儲君之位來換，為何不能善待？

“犯了軍法，不死已是萬幸。”許之洐冷然道。

許平雁便輕嘆一聲，“臣弟有幾句話想單獨與姜姑娘說，不知兄長可否行個方便？”

許之洐倒也未作阻攔，自顧自走了出去，伯嬴與白芙也都退了出去隨手掩了門。

見人都走了，姜姒忍不住低眉問道，“太子殿下還在生氣嗎？”

許平雁溫聲道，“他只是很掛念你，想要你回去。”

姜姒淺笑道，“奴有罪，不能離開主人。”

許平雁低聲道，“不要怕，殿下可以廢了你的奴籍。”

“殿下的好意，奴激不盡了。只是奴已似一抔爛泥，再不敢有妄念了。”姜姒凄意切，心里千般悲苦如今也不過化作一抹慘笑。

“你不是！”許平雁急道，“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

姜姒依言抬頭看他。

他低了聲音，“你是姜姒，你是活生生的人，你是大哥心尖兒上的人！”

姜姒淚點點，想起自己噙著骨頭被拴著像狗一樣在營地里跪爬，想起被趙世奕啐口水，被他踩在腳下，想起他那種糙骯臟的手在上游移。

姜姒瑟了一下，不知不覺就涌出了淚，搖頭道，“奴太臟了。”

繼而輕笑一聲，“奴自己都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