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珠儀被救下來之后，在臨窗榻上躺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一直一臉死志著屋頂，眼睛直愣愣的。

皇帝先驚后怒，聽趕來救治的若楚姑姑稟報說“鄭貴嬪已經無礙”，便不再忍耐，直接走到榻前指著鄭珠儀斥道：

“你，竟敢以死威脅朕！”

鄭珠儀聞言，無神的眼睛忽然一，側目盯住皇帝。

“威脅？我賤命一條，有什麼資格威脅陛下？陛下真是帝王之心，眼里看的是萬里江山，所以看不見邊人的難啊。說到底，我不過是差點死了而已，您可是到了威脅、到惱火呢！”

不加掩飾的嘲諷，氣得皇帝額角青筋都繃出來。

“你這廝！你竟……”

“陛下后悔了麼，賜白綾，難解您的心頭恨麼？那您現在就可以將我拖出去，讓人打板子，打到死。我就算疼死，也不會跟陛下再求恩典了！”

“你！”

“陛下若是還念著我給您彈了半夜琵琶的分，等我死了，就讓那把‘香思’給我陪葬吧，那麼我死而無憾。”

皇帝氣極反笑：“你大不敬，還想要‘香思’？朕這就讓人把那琵琶拿來，當著你的面，砸碎！”

鄭珠儀忽地坐起，臉蛋繃，眼圈泛紅：“不行！”

“那朕就讓你看看，到底行不行。”

皇帝冷笑一聲，命曹濱去儀宮，把鄭珠儀之前抱回去的琵琶再拿回來。

緋晚：“……”

小孩打架，小互啄，真可以的。

那邊曹濱連忙低頭應了，轉就走，只想趕離這莫名其妙的是非之地遠一點。

鄭珠儀急切喝道：“不許去！曹濱你敢去，我立刻一頭死在這里！”

曹濱剛一住腳，皇帝就斥：“你到底是誰的奴才，聽誰的！”

要了老命了，曹濱心說，差事越來越難當了。

“曹公公，你先出去吧，讓茶房做兩碗潤的枸茶來，陛下和鄭貴嬪這樣喊，別壞了嗓子。尤其是鄭貴嬪，剛才懸綾怕是也傷嚨。”

緋晚在曹濱進退兩難的當口，款步上前，出聲。

救其于水火。

“是，奴才這就去！”

曹濱激不盡，麻溜退了出去，腳底抹油似的飛快。

皇帝蕭鈺臉鐵青，一轉頭對上了緋晚。

“你幫？！”

他命曹濱去拿琵琶砸掉，緋晚竟敢把曹濱支開，豈非幫著鄭珠儀氣他！

“陛下息怒，嬪妾沒有偏幫誰。若說幫，那也是幫曹公公解圍。”緋晚笑語盈盈，一點不怵皇帝的冷臉。

半開玩笑地說：“陛下和鄭貴嬪鬧別扭，不好對打，全拿曹公公作筏子，人家曹公公好好地當差，招誰惹誰了，卻要這無妄之災？”

剛跑出殿外的曹濱差點灑兩滴老淚，還是昭娘娘人啊！

若是旁人說這樣的話，含譏諷，皇帝必定當場發作。

可是緋晚眼波瀲滟，狡黠淺笑，嫵更勝平日。

綿綿滴滴地開玩笑，皇帝又怎麼舍得再呵斥。

不如此，還有點后悔剛才對語氣重了。

卻又放不下面子，冷哼一聲：“你竟心疼起奴才來！”

“嬪妾更心疼陛下啊。”

緋晚上前，挽住了皇帝手臂，轉過頭來笑看鄭珠儀，“陛下明明對鄭貴嬪不釋手，心，卻又被氣得夠嗆，想親近也親近不得，想懲罰又舍不得，只好拿死琵琶出氣，嬪妾看著，可真心疼您。”

“朕哪里對心了！”

“琵琶才不是死，你懂什麼！”

皇帝和鄭珠儀同時怒聲反駁。

緋晚笑道：“好好好，陛下沒心，鄭貴嬪心的琵琶是個活，行了吧？看你們吵架，我真是又心疼，又好笑，明明互有意，怎麼吵了烏眼，倒像是小孩子了。”

說著，緋晚依依上皇帝手臂，斜眤他，“嬪妾是頭一回見著陛下如此，陛下啊，您真可。”

“放肆！”

皇帝甩袖甩開了緋晚，轉坐回雕金椅上。

額角的青筋卻不知何時散掉了。

臉也不再如方才森冷。

緋晚在鄭珠儀看不到的地方，笑著朝皇帝眨了眨眼，俏黠。

皇帝別開臉不看。

緋晚卻知道自己把皇帝哄住了。

要問為什麼對著這樣的皇帝還能巧笑嫣然哄來哄去。

那自然是因為，不啊。

緋晚穩住皇帝，轉頭又到榻前攬住了鄭珠儀。

“好妹妹，嚨還疼麼，快躺下休息吧，陛下才不會毀掉你的琵琶，陛下你還來不及呢。”

鄭珠儀推開緋晚：“誰信你胡說八道，陛下明明要治罪于我！”

緋晚踉蹌兩步站定，笑容不改，復又上前，拉住了的手。

“你只懂事些，別和陛下大呼小了，再看陛下你不。”

鄭珠儀作勢甩開緋晚的手，背轉去面朝菱窗，哼道：“昭貴嬪不必為了討陛下歡喜，違心做和事佬。我清清白白一個人，雖然形勢所迫，卻也不會像你們這些宮里的人一樣心口不一，明明都是為榮華富貴，卻要婉轉謀算陛下的心，哄他誤會你們人人都他。碎骨渾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間，我是絕不會委于誰的！”

可惜了這句好詩，讓你糟踐著用。緋晚見鄭珠儀給臉不要臉，非要把剛烈傲骨做戲到底，也懶得再勸。

總之勸是勸給皇帝看的，用來現自己一心為帝，心賢惠。皇帝看到了，那就不用多費工夫了。

于是出驚訝的臉來。

帶著三分委屈。

三分尷尬。

訕訕地咳嗽一聲，勉強笑道：“鄭貴嬪真像玫瑰花兒，又香又，卻著實扎人。陛下……”

緋晚走回皇帝邊，無奈地看了看鄭珠儀，聲勸道：“要麼，嬪妾先陪您去那邊待一會兒，讓鄭妹妹先冷靜一下？”

曹濱在殿外支起耳朵聽靜，恰逢其時地走進來，端著枸茶。

緋晚便吩咐：“曹公公放到西側間去吧，陛下這就來。”

“是。”

曹濱立刻照辦。

緋晚滿意他的投桃報李。自己給他解圍，他也幫自己見機行事。

可別小看或輕視各的宮人，有些細微，或者關鍵，他們總是能發揮作用的。

“陛下，嬪妾服侍您喝茶去。”

緋晚挽著皇帝，稍微用力，皇帝便順勢起，冷冷盯了鄭珠儀的背影一眼，隨緋晚到西間去了。

鄭珠儀背影一僵。

聽著皇帝腳步遠了，卻礙于“傲骨”，沒法轉去追。

冷冷哼一聲。

也沒有得到皇帝的回應。

心里自是懊悔。

頓時對緋晚產生了更大的警惕和厭惡。

若沒有昭貴嬪在，今日和皇帝之間，可還有許多話可說呢！

昭貴嬪一套連消帶打，竟在和皇帝對峙之初，就截斷了的盤算，弄得一時騎虎難下！

“長姐，你敗在手里，沒什麼冤的。”

鄭珠儀抿了，飛快思索接下來該怎麼做。

而此時，緋晚已經將溫熱的枸茶，遞到了皇帝邊。

“陛下，潤潤嗓子，消消氣。”

目如水，吐氣如蘭，讓皇帝不由自主想起了方才鄭珠儀沒來之前，和在錦帳里的溫時。

突然便有些懊惱。

“朕這是怎麼了。”他接了茶，喟嘆，“人當前，卻跟那不懂事的丫頭置氣！”

緋晚眉眼溫：“陛下既知不懂事，那就別氣了，保重。畢竟，沒有要當貴嬪和要侍膳的心，都是迫不得已，您就原諒好了。”

“你倒替說話？”

“嬪妾只關心您的。”

“可不該以死相！”

緋晚噗嗤一笑：“陛下關心則。您想想，哪有心懷死志的人，還惦記什麼琴簫琵琶陪葬的。昔日咱們太祖征戰，俘了前朝大將馬侖，馬侖誓死不降，可太祖只派人去牢中看了他一回，便斷定此人必定可勸降。

太祖說，此人牢中坐臥，依舊保持衫齊整，擺沾了稻草都要拂去，若一心求死之人，豈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后來馬侖果然投降，隨太祖立下汗馬功勞。這逸事連嬪妾都知道，難道陛下忘了麼？

所以鄭妹妹小孩子脾氣，專為頂撞您罷了，您何必與計較？生了半天氣，回頭又舍不得有才有貌，何苦呢？”

皇帝臉一沉。

想的卻不是鄭珠儀故意頂撞，而是并沒有一心求死。

惺惺作態，以博他相信貴嬪之位是太后給的，全然被迫？如此既得了貴嬪位份，又得了他的憐惜……

皇帝一口飲盡茶水，放下杯子，力道有些重。

杯底磕在鋪了錦絨的桌上，咚一聲悶響。

“陛下，別喝太急。”緋晚聲勸。

又給皇帝添了半杯茶水。

心中輕嘆，鄭珠儀劍走偏鋒，玩的是險中求勝、以小博大，和自己當初游走于各方勢力，有異曲同工之。

只是自己毫無背景可言，一人，一條，天然能博取皇帝的憐惜。

鄭珠儀卻忘了，本是皇后之妹，又跟太后牽上了關系。

隨隨便便，就能讓皇帝疑心大起。

咱們這位陛下，可是多疑得很啊！

“該死！”

鄭珠儀在東側間，雖然殿堂寬闊，隔了個正殿聽不清緋晚說話，卻也約聽到了一些，知道緋晚在背后讒言。

不容再想萬全之策。

直接下榻，含淚咬，大步闖進了西間。

“陛下，我有幾句要話，必須私下和您稟報，請屏退昭貴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