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中氣十足的一聲喊,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鐘意抬眼看過去，一個瘦瘦高高的小夥子大步跑過來。

皮黝黑，眼睛明亮，寸頭是標準的三毫米,很明顯的軍人特徵。

“老大,還真是你啊！”

小夥子到顧清淮跟前兒,三百六十度環繞著把他看了一圈兒,確保他沒有缺胳膊才放下心來：“還好還好，啥也沒，皮傷，不幸中的萬幸。”

顧清淮沉了一整個早上的俊臉，總算有了點表，笑罵：“你能不能盼我點兒好。”

小夥子楊晨,顧清淮還在武警特戰部隊那會兒,楊晨是顧清淮手底下的兵。

訓練場上他們怕這位“閻王爺”怕得不行，但私底下,顧清淮從來不會端什麼架子,他們又很喜歡他，而且多帶點兒“慕強”心理。拆彈專家，普通人一輩子都見不到一個好嗎。

楊晨數了數顧清淮胳膊上的針線：“隊長,服的針腳都沒你手臂上的細緻，這是咋整的啊？”

顧清淮沒答,直接問：“你怎麼在這兒。”

楊晨：“有個兄弟軍演傷在這兒住院呢,我這不就看見你了嘛！”

顧清淮角勾了勾。

楊晨撓撓頭：“老大，你怎麼也不回去看看我們啊？大家都想你的，前幾天遇到一個差點拆不了的炸彈，他們還說如果你在就好了。”

顧清淮瞥他一眼：“麻不麻。”

鐘意垂眸。

在場沒有一個人為那道了十幾針的傷口停留目,說明這些年不止是他，所有的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太平盛世，所有暗面都被這群出生死的軍人員警，用之軀擋在了後。

顧清淮見到自己手底下的兵，聽他說起曾經的部隊生活、曾經的人曾經的事，垂著眼睛，彎著角，他話一直不，習慣聽他們說，眼尾和角都有很和的笑意。

所以，他為什麼會退伍？

如非他主，以他的軍銜和職務，是不可能離開的。

年紀輕輕的拆彈專家，武警部隊最年輕的高級反恐人才。

他下軍裝的時候，距離職業巔峰大概也就只有一步之遙。

迷霧重重，鐘意理不出頭緒。

在分手的三年裏，顧清淮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楊晨遇到自家老大，恨不得用最快的語速、把他離開之後所有的事都跟他講一遍，最後，他一拍腦門，想起了最重要的——

“隊長，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歸來下個月就退伍了，如果你想領養，可以提前跟隊裏打個招呼！”

顧清淮起眼皮，英劍眉下一雙漆黑的眼，有了微微亮。

“下個月？”

楊晨點頭：“對，下個月。”

顧清淮角總算有笑：“跟隊裏說聲，下個月我去接歸來退伍。”

楊晨立刻應道：“是！”

顧清淮手臂合完畢，被醫生走進行進一步檢查。

楊晨是武警，鄒楊是特警，兩人同為顧清淮手下，也不扭，很快就熱火朝天聊起來。

楊晨這才注意到鐘意。

一開始，他還以為這孩是哪個病人家屬。

畢竟，他們隊長邊是絕對不會有孩子的。

楊晨撓撓頭：“請問您是隊長的？”

鐘意還未開口，鄒楊已經大大咧咧介紹起來：“這是隊裏來的紀錄片導演，特警支隊拍紀錄片呢。”

楊晨一笑，特別：“多給我們隊長鏡頭！我們隊長長得好看！”

鐘意輕輕點頭：“沒問題。”

老大不在，可是逮著機會八卦了。

楊晨低聲音問道：“隊長退伍三年，結婚了沒啊？”

鄒楊“噗嗤”笑了：“他連朋友都沒有，他跟誰結婚。”

楊晨蹙眉：“不對啊，隊長有個可喜歡的朋友了。”

鄒楊看了鐘意一眼，見微微一怔，想要阻止楊晨開啟這個話題。

只是楊晨會錯意，以為鄒楊跟自己一樣想要聽一聽領導的八卦，於是遞給他一個“我懂你”的眼神兒，邊回憶邊開了口。

“顧隊剛到部隊的時候，只是個排長，個子高皮白長得也標緻，像個來驗生活的公子哥，想要給他介紹對象的領導同事特多，家屬院的同志們整天虎視眈眈，其中還有個首長的兒……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他說，我有朋友了。”

“後來大家就發現，發手機的時候，顧隊就打兩個電話，一個給家裏的媽媽，一個給朋友，聽說兩人青梅竹馬，高中同桌、大學異地，每年中秋春節，顧隊朋友都寄好多吃的用的給大家，不粘人，特溫，從不跟他吵架鬧脾氣。”

“顧隊也會哄孩的，我們荒原戈壁魔鬼周，零下幾十度著上練習臥倒，他跟朋友說在野炊；我們野外駐訓熱帶雨林一待就是一周，他跟朋友說在觀……”

“最嚴重的是有一次掩護剛來的新兵蛋子被毒販的槍打中，住院昏迷好幾天，在ICU觀察，完了才轉普通病房……朋友打了個視頻過來，他掛斷了，還調戲人，說沒穿服，沒法視頻。”

“那次，隊長真的差點就回不來了。”

差點就回不來了。

每個字音都像冰錐，冷不丁紮心底。

那是他第一年去部隊，第一年參加工作。

新聞記者太忙太累，閑下來的時候，就想聽聽他的聲音，或者看看他的樣子。

打過去視頻，顧清淮掛斷，說沒穿服。

不信，直覺不對，再打過去，他無可奈何笑著接起來。

冷冷淡淡一雙眼，慣會勾人心，視線往下，鼻樑直，薄緻。

然後發現，他真的沒穿上，結冷淡的線條像冰塊，鎖骨、肩膀一覽無餘，也許是因為太照不到，皮是真的白。

捂著發燙的臉頰：“關了吧關了吧我不看了……”

顧清淮眉眼間都是風流氣，語氣卻頗為無辜：“不喜歡嗎？我還以為你長大了想看這樣的……”

得不行，皺著眉說他：“就知道耍流氓。”

顧清淮笑：“嗯，只跟你耍。”

不敢再看那雙明亮滿是笑意的眼睛，心跳快得可怕，急忙道：“快掛了吧！”

顧清淮溫溫應了：“貓貓先掛。”

現在想來，他的上、鏡頭看不到的地方，是剛理完的傷口，是纏起來的繃帶。

鐘意想起，在趙雪青的婚宴上，鄒楊說，他們隊長上有殘存的彈片。

顧清淮說，如果哪天犧牲了，要撥一撥骨灰看一看，有彈片的才是他，別埋錯了。

這個混蛋。

就在這時，魏寒的電話打過來：“鐘意，到你了。”

鐘意掛掉電話，用慣常平靜的聲線輕聲說：“鄒警，楊警，我先走了。”

兩個小夥子沒心沒肺跟揮手告別。

等背過去，鐘意心臟酸得發疼，眼淚毫無預兆，了睫。

-

顧清淮回來的時候，不見鐘意。

那姑娘膽子小，只會一個人躲起來哭。

而醫院十樓，鐘意跟魏寒道別，卻看到一張有過一面之緣的面孔。

那人穿著白大褂與肩而過，走過去又退回來，喊：“是鐘意吧？我沒記錯吧？怎麼，還失眠嗎？”

鐘意視若無睹，徑直離開。

曾經接過一次心理諮詢，說自己失眠嚴重容易做噩夢。

而那心理醫生意味深長問道：“是因為和男朋友睡在一起嗎？做些年輕人做的事兒？”

覺得被冒犯，起就走。

也是正好在這個時候，魏寒從國外回來，聯繫了。

鐘意穿過長長的走廊，走進人滿為患的電梯，眼前是人間百態。

可的腦袋裏，卻只剩下那句——那次，隊長真的差點就回不來了。

手裏綿香甜的糯米糕，此時此刻鋒利得像刀。

顧清淮喜歡吃酸，不喜歡吃甜，口袋裏總有酸到令人皺眉的檸檬糖。

不小心被他騙，吃過他剝開喂給的糖。

酸味在舌尖蔓延，臉皺在一起，像只瑟瑟發抖的小松鼠，肩膀都聳起來。

顧清淮俯，捧起的臉，薄廝磨到不自覺張，撬開齒關。

綿長溫的吻過後，他笑得很壞：“甜了吧？”

緩不過神也不過氣，年眉眼含笑，即使是捉弄人，那眼瞳也是清澈的：“不是你說的嗎？喜歡一個人接吻是甜的。”

害到不敢看人，其實心裏得一塌糊塗。

而他不喜歡甜食這件事，從高一就知道。

那次，下了晚自習，在學校巷子口被人堵住，顧清淮送回家。

回家之後，忍不住後怕，如果不是顧清淮恰巧經過，會怎樣。

那個從初中開始糾纏的男生，是學生時代無法逃的影。

不知道怎麼謝顧清淮，想到失眠，黑眼圈明晃晃掛在眼睛下方。

早上起床，餐桌上有香甜的糯米糕，以花生碎、芝麻、白糖為餡，是的最。

爸爸媽媽很辛苦，不知道是多早起床才做好這碟點心。

留出一半，放到乾淨的、熱水燙過的餐盒，餐盒上了便簽：【謝謝你。】

餐盒放進書包，抱在懷裏，像是抱著自己撲通撲通跳的心。

要怎麼遞給他呢？

——我媽媽做的點心，請你嘗嘗。

——謝謝你送我回家，這是謝禮。

——顧清淮，給你。

在心裏演練一路，到教室，顧清淮的位置沒有人。

之前的演習全部作廢，蹲下，像個小，悄悄把點心放到他的書桌，才發現裏面滿滿當當各種禮、卡片、信件。

那盒糯米糕很不起眼，也很寒酸。

躊躇要不要拿回來、不給他了。

走廊上，男生的聲音由遠及近：“顧清淮，數學作業趕給我抄抄！”

猛地站起、磕到腦袋，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視線。

年微微揚眉，沒什麼緒，算是打過招呼。

男生從他書桌找數學作業：“這又是誰啊往槍口上撞？”

目及那盒糯米糕，的臉“唰”一下紅了。

謝凜嘀咕道：“顧清淮不吃甜的，這都不知道，還追他？”

年紀小臉皮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顧清淮目微微一頓，抬手搶過來：“就你話多。”

那盒糯米糕放在顧清淮的課桌上。而他彎腰清理課桌，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微微蹙眉，語氣不善：“抄作業的條件，幫我把東西都還回去。”

一整天，下課的時候，都惴惴不安。

總覺得下個瞬間，顧清淮就要拎起餐盒扔到的桌子上。

直到晚上放學，這件事也沒有發生。

兩人一前一後，始終沉默，不知如何開口。

能看到兩人的影子在某個角度像是牽手，也能聽見年不徐不疾的腳步聲。

如果有風吹過，他上淡而清冽的檸檬香氣會拂過的鼻尖。

家門口的路燈壞了，病病歪歪的斜在那，燈忽閃忽閃，年清俊的臉，明明暗暗。

仰起臉，第一次近距離認認真真打量他。

年睫濃黑，鼻樑高直，偏瘦的一張臉，乾乾淨淨，皮很白。

他真的長得非常好看，才能收穫一整個課桌的心。

又似乎從不和人走近，清清冷冷的距離，越發顯得招人，讓人想要靠近。

抿，張開，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我很嚇人？”顧清淮角一彎。

搖頭，眼睫簌簌抖，就是不敢看他。

顧清淮低頭：“那是有話要說？”

鐘意手指攥住肩膀兩冊書包的帶子，低垂著腦袋：“你要是不吃甜食，就還給我吧。”

開了個頭，後面的話就很好說出口，雖然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融進風裏：“不要浪費，因為那是我媽媽做的。”

自己做的可以被扔掉，但是媽媽做的不可以。

顧清淮“哦”了一聲，像是想起什麼，這才從書包拿出一個餐盒，遞給：“給。”

餐盒沉甸甸的，完全沒被過，在這個瞬間變一個響亮的耳。

垂下眼睛，覺得顴骨發燙，眼眶發熱。

小小聲說了聲“謝謝”，轉頭跑回家。

表示謝意的禮，就這樣被自己原原本本要回來。說不清是委屈還是難堪，唯獨沒有責怪。

他不吃，我吃。

我要吃得乾乾淨淨。

鐘意坐在臺燈下，忿忿打開餐盒。

可是，下一刻卻呆住。

飯盒裏沒有糯米糕，是一塊味道清甜的抹茶蛋糕。

恰到好的抹茶之下，上層是酪慕斯，中間是抹茶烤芝士，最後一層是抹茶舒芙蕾，深淺不一的綠。

叉子落在上面，蛋糕下落，口微苦回甘，像極了小小猝不及防塌陷的一顆心臟。

那張寫著“謝謝你”的紙條下方，多了一行字。

顧清淮的字很好看，像他本人，輕狂也霸道。

可這行字，他刻意收斂筆鋒，是很工整認真的行楷。

仿佛能想像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又或者，他邊一群男生，他不參與他們的話題，淡淡勾著角寫下這行字的樣子。

他回的是：【禮尚往來，謝謝你的糯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