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祖母擺攤兒時,是擺在家里,仰天俯地,賣給鬼神的嗎?
你曾祖母唱的喪歌,在坐在屋里,唱給你祖父兄弟三人聽的嗎?
你曾祖母要飯,是坐在家里,仰著頭敲敲碗,天上就掉下一堆吃的,是那麼要飯的麼?
你既然覺得人出了二門就是該死,上街出城死有余辜,養家糊口罪該萬死,那你曾祖母呢?該死多回?
拋頭面就是賤貨,那你曾祖母呢?是賤貨嗎?
你的履歷,高高寫在第一行的,是你曾祖母和的旌表。
可你曾祖母,和齊嫂子一樣,都是不得不拋頭面養家糊口的賤貨!
李桑手指點在目瞪口呆的羅縣令鼻尖。
“你不是說過麼,死是小事,節氣是大事,你是個有節氣的,有這樣的曾祖母,你怎麼還能活著?你該愧而死,你該一頭死,上吊吊死,服毒也行。”
李桑說完,轉就走。
陸賀朋大氣不敢出,跟在李桑后,一直走到邸店門口,才猛的舒出口氣,一,跌坐在邸店門檻上。
這一夜,他簡直像是經歷了一場鬼神戲,一場大戰,這是一場從地獄行走一趟的可怕歷練。
“去看看果姐兒怎麼樣了,你去讓他們炒幾個熱菜,燉鍋好湯,累了。”李桑有幾分疲憊的吩咐金和黑馬。
陸賀朋過幾口氣,挪過去坐到李桑對面。
“大當家的,這可都是,大事啊。”陸賀朋看著李桑,驚懼中著濃濃的憂慮。
他們殺了人,還鬧出那麼大的靜,簡直就是公然!
剛剛,大當家的又當眾……唉,那算是往羅縣令臉上打了一掌,不是比喻,就是打。
這簡直,駭人聽聞!
“那些人犯,除了小廝長隨,另外兩個是誰?”李桑沒理會陸賀朋的擔憂,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問道。
“一個是符離府史舉人的小兒子,史洪運,另一個,是王懿德二姑母的兒子,應文順,也是從符離府過來的。
都是來給王老秀才賀壽的,卻造下這樣的惡孽。唉。”陸賀朋想想那摞子供詞,頓時心里堵的不過氣。
“他們會怎麼判?秋后問斬,還是立刻就斬。”李桑接著問道。
陸賀朋噎住了,片刻,才苦笑道:“王懿德是主犯,已經死了,其余從犯……”
陸賀朋的話卡住,迎著李桑的目,苦笑更濃,“第一,前面死的六個,跟史洪運、應文順無關,他們兩人都是初犯從犯。
還有,齊嫂子從前是娼戶,雖說贖出來,可還是賤戶。
史洪運和應文順,從嚴,也不過流放一千里,要是,”陸賀朋低下頭,“也就是罰些銀子。人命案子,必要遞進符離府的,史家在符離府很有勢力。”
李桑垂眼抿著茶。
“律法如此,大當家的……”陸賀朋苦笑嘆氣。
“要是他們一刀砍死了齊嫂子,齊嫂子干脆利落,說死就死了,律法如此就如此,主犯償命,就足夠了。
可那些供詞,你都看過。
供詞上的惡行,你只看供詞,只怕就要做噩夢,可果姐兒卻是從頭看到尾,而且,他們明明知道果姐兒就在旁邊看著。”
李桑的話頓住,片刻,才接著道:“律法是定給人用的,哪怕是惡人,也是人,這些都是牲口。
都說人生本善,世間的善人很多很多,可并不是人人生而善,也有生下來就惡的,生下來時,只帶了個人形過來,沒有人心。
比如史洪運,比如應文順。
別的人,是生而為人,束發教,他們兩個,和王懿德一樣,從小學的,是怎麼披著人皮,用人的名義作惡。”
陸賀朋沉沉嘆了口氣。
果姐兒確實太可憐了。
可律法如此。
鄒旺抱著果姐兒出來,金跟在后面。
“大當家的,好信兒,剛才大夫說,果姐兒的脈像,比之前好多了,說看這樣子,應該是魂魄都回來了,魂魄全了!您看看!
果姐兒,這是咱們大當家的。”鄒旺抱著果姐兒坐到李桑旁邊,滿臉喜悅。
“我姓李,你姓什麼?”李桑笑看著果姐兒,溫聲問道。
“齊。謝謝你。”果姐兒看著李桑,眼淚涌出來。
“可憐的孩子。”李桑手抱過果姐兒,“都想起來了?”
果姐兒哆嗦了下,低低嗯了一聲。
“別怕,惡鬼都已經死了,你都看到了,是不是?你阿娘已經瞑目,已經安心往生去了。
你以后,有我。不會再有惡鬼靠近你。”李桑低頭看著果姐兒。
果姐兒低低嗯了一聲,慢慢將頭抵在李桑前。
“你有個小姨母,在建樂城。
你小姨母跟我差不多,烙的蔥油餅特別好吃,你小姨母家還有兩個小姐姐,一個小弟弟。
明天咱們就啟程,先去一趟符離府,然后就回建樂城。
你要是喜歡小姨母,喜歡和小姐姐小弟弟一起玩,就跟小姨母一起住,要是不喜歡,就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嗯。”果姐兒頭抵在李桑懷里,手抓住了的服。
“咱們先走,不看著你阿娘土了。你阿娘的后事,都給鄒伯伯。
以后,等你養好了,讓你小姨母帶著你,或是我帶著你,咱們經常過來看你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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