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辭明日的行程回海州。
用晚膳時也不知是老太太故意的還是什麼,說是抱恙,就不去正廳用飯了。
傅則奕有公務,也沒去。
珅伯來住月閣的時候,還特地提了句:“老太太跟則奕今日都不去正廳用餐,就二房一家子。”
遇辭頓了頓,托了個理由說自己不,也不去了。
珅伯心領神會,笑著點了點頭,出去了,但不一會兒,家丁還是把餐點送了上來。
*
臨睡前,遇辭按慣例去西園陪老太太說話。
明日要走,今晚便待得久了點。
睡前不宜飲茶,秦姨溫了壺白菩提,閣樓的小窗開著,樓外夜如水。
遇辭在認真斟茶,老太太瞧了半晌,問:“你今日又和明馨犯口角了?”
擱茶盞的作頓了頓,不用猜就知道蘇明馨又拿這事兒來老太太跟前討憐了。
蘇明馨這人雖平時在面前說話刻薄些,但在長輩面前卻還是很會討喜的。
不像笨。
見沒說話,老太太嘆了聲,轉頭看了眼窗外靜謐的夜。
忽然喃喃道了聲:“我已是半截土之人,遲早是要去跟你祖爺爺差的,從我嫁進來的第一天起,就守著這園子,看著是磅礴秀麗,卻也復雜。”
遇辭聞聲愣了愣,屋只掌了幾盞琉璃燈,影微暗,襯得屋更是古樸典雅。
低低喚了聲:“祖……”
從十四歲到十八歲,在裕園住了四年,卻是一次都沒聽老太太說起過傅家的事。
老太太從窗外收回視線,隔著明滅的琉璃燭火看向,平日慈藹的眸浮上層晃的緒。
“我先前想著,你小叔若是結了婚,哪日我真去了,他也不至于孑然一人,至有人在家等他,人總歸還是要在這世間有所寄托,才能行得長遠。”
遇辭怔了怔。
好像知道祖要說什麼。
窗外的風兼著春日的草木香徐徐吹進屋里。
老太太默了頃,看了眼一旁小案上尚未抄完的佛經。
低低道:“傅家不比你們遇家,家風純良,則奕一人不容易。”
語畢,遇辭的手背忽地被輕輕拍了兩下,怔怔看去。
老太太依舊滿臉慈祥,只是目潤了下來,“別讓他一個人。”
古舊的燈盞,影晃,遇辭的心忽地像是被扎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紅,先是回了聲:“您會長命百歲的。”
而后反扣住老太太的手,“只要裕園還在這里,只要遇家還在,小叔就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
回到南園時,已是夜深。
遇辭立于樓下,看了看不遠燈火通明的攬月樓。
廊檐上的宮燈搖搖晃晃,滿園的花木在晚風中簌簌作響,有松月櫻的花瓣洋洋飛起,卷著落廊。
那扇屬于書房的窗,有一抹影坐于窗后,剪影清晰地落于窗上,滿園錦繡芳菲,不知為何,只那一寂寥。
*
翌日起早,手機上忽然收到航班延遲的消息。
昨夜又落了雨,園子里的花被打落了許多。
遇辭推開小軒窗,的土腥氣兼著零落的花香鉆進屋。
珅伯來幫提行李,連日的雨讓氣溫降了許多,下樓時套了件薄衫。
剛從小石橋走到對岸,傅則奕也恰好下樓來,珅伯同他招呼了聲,便提著行李先往前庭去。
一夜的雨,將南園的小匾額洗了一新,金墨的“寄月”二字上還了幾片沾的花瓣。
遇辭從小石橋穿過水榭,走至園門前時,傅則奕也恰好走到小匾額下,看向,問了聲:“今日走?”
抬眸看他,他今日應是私人的安排,并未穿正裝,深長風配了襯衫,下依舊是西皮鞋,看起來比著正裝時更風雅些。
點點頭,應:“嗯,下午有課。”
清明假期昨天就結束了,本該昨晚就走的,今日上午沒課,便就多留了一晚。
傅則奕聞聲點了點頭,默了半傾,踏出了園門。
遇辭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抿了抿,跟著走了出去。
到前庭時,傅城幾人正走,見傅則奕出來,傅城偏頭看了眼,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了聲:“則奕,下月初公司還是組織場董事會,前些天文老找我說,他年紀不小了,家中小輩也無心承他缽,手上權打算轉掉,你到時候想法子再挽留挽留。”
傅則奕聞聲點頭,應了聲:“好。”
遇辭于后靜靜看了他片刻,收回視線時無意撞上蘇明馨的目。
立于門前的幾節臺階上,眼底驕縱且帶著傲視,角勾著一抹淺淡的弧度。
像是在說:“看吧,我昨天說得都是真話。”
遇辭淡淡移開視線,回去芝壽閣同老太太告別。
蘇明馨看著那抹淡然轉的背影愣了愣。
要放平時,遇辭這會兒應該至回了個白眼才對,今天一反常規,像是沒看見直接走了。
后,傅城已經上了車,蘇嵐催著:“明馨,快點!。”
應了聲,又瞧了眼那抹已然消失在暖廊的影,轉小跑而去。
*
同老太太道完別,遇辭又回了趟遇宅,同二叔二嬸辭別。
遇海城他們還得留下理些修譜后續的事,今日不走。
喬月影萬分舍不得:“你這丫頭,一年見不到幾回,這一回來就要走。”
遇辭笑著抱了抱喬月影:“哎呀,二嬸,我學校就在海州,你們要是想我了,給我打個電話,我不就回去了嗎?”
遇海城嘆了口氣:“給你打電話還嗎,不還是沒回去幾次?”
遇辭笑著沒接話,自十四歲父母先后去世,被傅則奕接去傅家住了四年,十八歲開始便是跟著二叔二嬸生活。
但終歸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多還是怕給他們帶去麻煩。
喬月影怎能不懂這丫頭的心思呢,無奈地嘆了口氣:“照顧好自己,缺什麼和二嬸說,我給你買了送去學校。”
遇辭笑著甜甜地應了一聲:“好。”
隨后又同遇曉說了幾句話,就從遇宅走了。
行至小徑時又瞧見了昨日賣糕的阿婆,的步子慢了慢。
這是兩年來第一次回蘇陵,下次再回來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當年離開裕園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覺得下次再回來,應是傅則奕跟遇婉的婚宴。
可不想世事無常,幾多周折,再回來竟是為了退婚。
又在原地駐了須臾。
下次再回來,大抵真的是他的喜宴了。
*
回到裕園時,珅伯正將行李提到門口。
傅則奕坐在一個臨門的花架涼亭里,頂上的花架開滿了紫藤花,垂墜下來。
遇辭偏頭看他。
兩人忽然莫名的無聲對視了片刻,遇辭忽地彎笑了起來,揮了揮手,“小叔,我走啦!”
當年離開傅家時好像也是這般景,笑嘻嘻地同他道別。
他眉眼溫潤地點頭應答:“一路順風。”
……
傅則奕默了片刻,微微頷首,一如當年那般叮囑:“嗯,注意安全。”
遇辭笑了起來,轉走。
“下次——”
卻忽然聽后的人再次開了口,回頭看去。
風刮著花舞起來,他舒展著眉,半秒后才接著道:“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遇辭頓了頓,目在他臉上停了片刻,才微微彎了彎——
“你婚宴吧,你婚宴我再回來。”
昨晚祖的話,聽明白了。
這園子錦繡但也復雜,要平坦行在其中,要有引路人,要有知心者。
傅遇兩家婚約取消其實對于他來說可能并不是一件壞事。
遇家詩禮之家,讀書人的風氣深骨,終究是優的,在很多嚴峻形勢下,除了陪伴,大概率什麼幫助都無法提供給他。
若真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他就是孤軍。
這是冒險的。
聽明白了。
傅則奕頓了片刻,并未作答。
珅伯在門口提醒家里司機已經將車開到門口了。
遇辭回頭應了聲,又匆匆道:“小叔再見!”
便往門口小跑而去。
看著遇辭上了車,珅伯才轉回了園里,臉上神略微悵然,“哎喲,這丫頭才走,我怎麼就覺得園子靜了,沒生氣了呢。”
說完,正打算問傅則奕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就見涼亭下的人忽然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接著,車子從門前飛速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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