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并不分明的殿堂角落，一個形纖麗的樂工含笑站著，皮冷白，像是靜夜里開在角落的梔子花。

皇帝一眼便認出那不是樂工，而是樂。

扮男裝，頭上戴了樂工黑的兜帽，在帽子邊沿外的青，卻很明顯比其他幾人濃。

未施脂的臉上，眉眼清，如夏日芙蕖。

“你想要什麼賞？”

皇帝悠然發問。

理朝政疲憊之后，松快下來聽了悅耳的曲子，此時他心很是閑適，并不覺得這樂的喬裝有何不妥，反而生了些與之玩耍的興趣。

“陛下能給出什麼賞賜？金銀珠寶，未免俗氣，點心酒飲，只能用一次。”樂臉上的笑意更明幾分，瓊鼻之上一對大眼睛俏皮眨，邊出梨渦，“陛下有更別致的主意麼？”

皇帝微微挑眉：“你這樣大膽。”

其他幾個樂工聞言都站了起來，各自扶著抱著樂，垂首躬，極其謙卑，只怕被遷怒。

于是越發顯得那扮男裝的姑娘與眾不同。

上散發著青春洋溢的活力，隔著老遠，都能讓皇帝會心一笑。

皇帝這幾日生病虛，剛好些，又忙了大半天政務，未免覺著日子枯燥。這適時而來的小調劑，便引發了他的興趣。

只聽那樂說：“陛下覺著我大膽麼？如果，我想和陛下要一件東西當賞賜，您會不會覺得我更大膽。”

皇帝不計較的自稱失禮，饒有興味地問：“你想要什麼？”

樂答道：“我想要‘香思’。”

皇帝微微一怔。

相思？

隨即反應過來，說的，應該是先帝朝那把著名的琵琶琴。

用名貴木材仿制的前朝大師之作，又飾以香珠香佩，彈奏之時香氣隨樂曲繞梁，令人久久回味。

先帝親自為其賜名“香思”。

并將之賜給當時的寵妃沉香夫人。

沉香夫人擅琵琶，乃宮廷樂出，盛寵一時，無人能出其右。得了“香思”之后，時常為先帝演奏，夜半三更弦歌回宮城，年時的皇帝也是時常聽見的。

只是自沉香夫人死后，先帝就不再聽琵琶曲，那把“香思”也就束之高閣，等先帝也駕崩了，它就從沉香夫人的舊宮殿被清出來，送了務府庫房。

時間太久，皇帝幾乎忘了這東西。

此時乍然被眼前樂提起，未免勾出他一些回憶。

“你為什麼想要‘香思’？”皇帝發問。臉上了些戲謔，多了幾分審視。

樂抱著琵琶，舉步上前。

慢慢走到了榻之前丈許之地。

眉目如畫的臉龐，在蟠龍燭臺的映照下，變得更加清晰。耳垂上兩個耳，昭示著確認無疑的子份。

如春曉之花。

是個人。

年輕的人。

錚然一聲，撥懷中琵琶。

“陛下，您聽這把琵琶的聲音，已經是極好的了。但是，我平日彈它時，卻總覺著了些韻味。”

“聽聞那把‘沉香’出自名家之手，彈起來如昆山玉碎，香蘭泣，就算是對牛彈琴，牛也能聞樂起舞。我便十分向往。若是此生能‘香思’在手，彈奏一回，便也無憾了。”

“陛下，您能人把那琵琶取來，讓我彈上一次麼？”

眼睛明亮，很是認真地直視著皇帝，漆黑的瞳孔里倒影著皇帝影。

而懷抱琵琶的影，也清晰印在了皇帝眼中。

“你什麼名字？”帝王眼中審視散去了，重添興味。

“陛下人取琵琶來，我見了它，便告訴陛下名字。”樂抿一笑，俏麗之中添了幾分狡黠，明婉可。

須臾，琵琶便被取來了。

‘香思’名氣雖大，形制卻樸實無華，直頸梨，狀如水滴，琴頭上鑲嵌一塊溫潤玉，靜一如殿外月。

樂琵琶在手，當即彈奏一曲。

嘈嘈切切，大珠小珠，時而激昂時而幽怨，直接把皇帝從斜依榻彈得坐直了子，傾聆聽。

一曲終了，樂抱著琵琶起，正式在榻前跪了下去。

“臣鄭珠儀，拜見陛下。不祝陛下萬歲，也不請陛下原諒臣瞞份。只求陛下將此賜下，那麼就算您怎麼降罪罰，臣都心甘愿領。”

皇帝有些意外。

他以為這是宮里樂府新進的琵琶，卻不料自稱“臣”，那想必是哪個臣工家的兒了。又聽見這樣的名字，和皇后排行明顯，一下子便知道了的份。

皇后最近“養病”，聽說是家里送了個妹妹來“侍疾”。

皇帝懶得揣測鄭家的意圖，本沒理會這茬，誰想到，今天這孩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皇后讓你來的？”

“回陛下，是臣自己要來的。”

鄭珠儀看到皇帝眼中一瞬間騰起的慍怒和警惕，卻一點不害怕，直接而坦誠地說：“長姐不喜歡我在宮里待著，但賢妃掌權，昭貴嬪又盛寵，沒辦法，就順了家里的意思，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把我送給陛下。那天虞選侍狼狽離開前，長姐我最近在儀宮安分待著，千萬別出去逛，萬一讓陛下遇見，怕我也跟虞選侍一個下場，自討沒趣不說，不但不能幫，還給丟臉。”

這樣的直白，讓皇帝意外之余，警惕更濃。

皇后意何為？

這丫頭又意何為？

只聽鄭珠儀接著道：“但我偏要這時候來見陛下。陛下最近心里眼里都是昭貴嬪，自然不會在意我，我只想跟陛下討這只琵琶，其它的事，我不管。陛下您愿意抬舉我，我就聽命，只當報答陛下賜琵琶的大恩，也報答父母和長姐教養之恩。陛下若是惱了，不喜歡我這樣的討好手段，那您就降罪，只要不把琵琶要回去，我什麼罰都。”

說完了，將琵琶輕輕放在旁邊地上，極其小心，生怕壞了似的。

然后以頭地，等著皇帝發落。

簡單的樂工青衫，勾勒出纖細窈窕的形。不盈一握的腰肢，領口上一段白膩的頸，在皇帝眼前呈現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