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爺子保外就醫了。

老爺子孱弱，神卻如從前一般冷，顯出幾分英雄遲暮的悲壯。慧姐去見了一面，哭得幾乎要暈過去。

許贊看擔心不已，和霍廷昀商量，放慧姐去醫院照顧老爺子。

珍珠也大了，可以去上兒園了。

霍晉的況霍廷昀也了解了一下，他倒是能吃能睡。混沌而蒙昧的人，在哪兒都一樣活著。

開學之前，許贊提議帶珍珠去一趟寧慈寺，去見一見。

霍廷昀聽了，好半天沒說話。

許贊從后摟住他，輕聲開解：“怎麼說也是霍家第一個下一代，應該讓長輩見一見的。連霍老先生那麼嚴酷的人，看到珍珠都慈眉善目的，阿姨……說不定也會心的。”

霍廷昀轉過，一頭發，溫和地笑了笑。

陳馨儀會不會心，似乎也沒什麼重要。重要的是，許贊這聲“阿姨”著實是不怎麼順耳。

他要加快步驟，抓把娶回家。

*

聽說山中方一日，人間已千年。

住持還是當年模樣，毫不見老。聽聞霍廷昀夫婦帶孩子來訪，親自帶人去陳馨儀所住的禪院。

哦不對，現在要——宜明師傅。

霍廷昀獄那年，陳馨儀剃度，正式皈依佛門。

住持進去傳話，珍珠等不及，拉著爸爸去一邊的樹林里撿樹葉玩。

許贊看著他們越走越遠，正要喊他們回來，卻聽見后一聲低低法號。

許贊回過頭，看到一雙寒星碎玉般的眼睛，和霍廷昀一模一樣。

只是那其中的清冷和漠然，許贊已很久沒在霍廷昀眼中見過。

有些慌張，下意識彎一彎腰：“您好，我是霍廷昀的……人。他走開一下，馬上就回來。”

宜明淡淡打量許贊一遍：“看來，你是他喜歡的那個了。”

聲音很低，是不打算被人聽見的自言自語。

許贊沒聽清，也不好問，只好著頭皮道：“我們今天來，是想看看您……廷昀他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很掛念您……”

“不必。”宜明平靜地打斷，“以后不必再來。所謂牽掛，皆是負擔。”

許贊張口結舌，再說不出話。

宜明又施了個佛禮，轉過去：“請施主轉告帶你來的人，全我的清靜。”

朝小院緩緩走去。

霍廷昀抱著珍珠從樹林里走出來。珍珠轉著一片絢麗的紅葉，好奇地看著宜明的背影問：“是誰呀？”

許贊兒的手，有一瞬間的遲疑。

霍廷昀卻微笑著說：“是。”

珍珠高興了，抻著小脖子歡一聲：“你好！”

小孩子的聲音，天真清亮，毫無矯飾，可甜得如同大塊果凍。

夏風掠起，宜明停住了腳步，上的灰袍在風中微微飄。

霍廷昀卻已經拉住許贊的手，顛一顛兒，轉道：“我們回家。”

珍珠被顛得咯咯笑，卻還不忘回頭招招手：“再見！”

許贊有些明白霍廷昀的意思了。輕輕嘆氣，挽邊這個男人的手，抬頭對兒笑，一起下山去。

宜明站在原地，一直沒能再向前移一步。

也一直沒回頭。

*

從寧慈寺出來，霍廷昀又開車去了一個地方。是存放許清文和段國強骨灰的安息堂。

“爸爸忌日快到了，我們今天一起去祭奠一下。”他握了握副駕駛上許贊的手。

許贊回頭看看珍珠，有些擔心：“小孩子……能去嗎？”

“沒關系，爸爸和外公在單獨的房間，他們是的親人。”

安息堂布置得很人化，溫馨又肅穆。

珍珠看著許清文和段國強的大照片，懵懂地跟著喊“太外公”，“外公”。

許贊對著外公和爸爸的靈位，絮絮說著自己的近況，珍珠定定看著那兩張照片，突然說：“太外公長得像媽媽，外公不像。”

許贊笑了，眼角的淚，點點兒的小鼻子：“那是因為，媽媽長得像外婆呀。”

霍廷昀卻眼神一頓，看向段國強的照片。

出獄后事太多，他忘了一件事，此刻才想起來。

按照型，許贊和段國強，是沒有親子關系的。

他垂眼思索了一會兒，對許贊微笑道：“過陣子稍微空下來，把外公和爸爸的骨灰，送回桐鎮吧，讓他們和外婆媽媽團圓。”

許贊很驚喜，眼眶又了：“真的可以嗎？太好了。”

霍廷昀微笑著點點頭。

*

霍廷昀的咨詢公司進展順利，資本市場風云變換，市也不安，每天都有大型企業主在尋求專業的運作意見。

霍廷昀專業過，人脈廣泛，行事風格聰明低調，業口口相傳，公司業務就如滾雪球一般不斷壯大。

秋的時候，霍廷昀去了一趟桐鎮，送許清文和段國強的骨灰回鄉。

許贊要一起回去，霍廷昀以需要照顧珍珠為由拒絕了，作為替代，帶上了段釗。

段釗也是段家后代，許贊稍微心安了一些。

白天在當地鎮干部和親戚鄰居的幫助下，段釗作為許家正牌子孫，完了合墳的一系列儀式。

晚上兩人就住在鎮上。

許家的小二樓早就易主，被改了農家樂，霍廷昀給了店主額外的錢，得以留下住宿。

段釗卻已完全認不出自己長的地方，很快就呼呼大睡。

霍廷昀睡不著，走出去散步氣。

他這次回來，一是完許贊讓家人團聚的心愿，二是希能找到許贊生父的線索。

可現在看來，顯然毫無頭緒。

他走出小院，看見鄰居家的老爺子蹲在樹下煙袋。

這位老爺子今天白天他也見過的，姓王，似乎和許清文生前關系很好，話不多，一直指揮著自己家的子侄幫忙。

霍廷昀走過去，給老爺子遞上一支煙，微笑道：“您試試我這個。”

王爺爺垂著眼皮接過去，夾在耳朵上。

霍廷昀討了個沒趣，笑笑要走開，卻聽到老人家冷淡地問：“你和貝貝，談對象啊？”

霍廷昀有些驚訝，點點頭：“是，我們快要結婚了。”

“呵，結婚……”王爺爺吧唧吧唧地煙袋，好久才沉沉說一句：“你們這些城里人啊，沒一句實話。”

霍廷昀定定看著他，直覺自己可能會聽到想要知道的東西。

王爺爺艱難地站起，磕磕煙袋鍋，自言自語地背著手慢慢往自家院子里走：“貝貝這丫頭，不長教訓啊……當初我就說老許，貝貝去瑞京闖，把媽的事兒告訴，就當媽替踩過的坑，讓避一避，結果……呵，還是找個瑞京人。當年那個還是扶貧干部呢，都靠不住，何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