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倉惶奔逃的大黑馬，寧缺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做為最后門的老幺，極有可能最寵，但論資排輩也是最沒有地位。

因為不知道夫子究竟會如何看待自己，他此時心惴惴不安，看著眼前這幕畫面，不由同神傷，惱火道：“這誰家養的鵝？怎麼這麼不懂事，居然欺負我家的大黑馬！”

“小先生，這是我家爺養的鵝。”

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從草甸響起，二師兄的小書走了出來。

寧缺當然知道大白鵝是二師兄養的，先前只不過看著二師兄不在，所以借著訓鵝發泄一下心的緒，此時小書既然出現，就算把葉紅魚的膽子借給他，他也不敢真把那只大白鵝揪過來踹兩腳。

他手了小書的臉蛋，嘆說道：“我只是隨口說說，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往心里記。”

小書睜著大大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后自去追鵝。

大白鵝這時候已經追著大黑馬跑到了鏡湖畔。

一團躺在草叢里裝死的小白狼，確認那些可怕的家伙都已經消失，才畏畏地站了起來，夾著茸茸的尾跑回唐小棠后，再也不敢離開半步，被驚嚇的太過厲害，竟是連走路都顯得有些。

唐小棠把它抱進懷里。

小白狼覺得自己安全了很多，把頭探出的臂彎向湖的方向，看著那正在呼嘯追逐的黑影白煙，心想這個地方太古怪了，連我這種脈尊貴天賦其才的雪原巨狼王子，似乎在這里也排不上什麼號。

寧缺不知道唐小棠臂彎里的小白狼與他有著極相近的慨，不然說不定他會把這頭小白狼抱進懷里痛哭一場……

陳皮皮和桑桑站在鏡湖旁等待。

待他看清楚寧缺邊那個小姑娘后，不由吃了一驚，心想這不是在南門口碎大石的小姑娘，怎麼進了書院后山？

“我來書院這麼多年，能夠進到崖坪的外人，除了你家的桑桑和書癡外，便再沒有任何人，我很想知道，這位小姑娘又是你家的誰。”

“不是我家的誰，是夫子讓進來的。”

聽著寧缺的回答，陳皮皮更是吃驚，打量著這個穿著破皮襖的小姑娘，眉頭漸漸蹙了起來，想著大師兄常年不離的那件舊襖，猶疑問道：“是老師帶進來的？難道這小姑娘是大師兄家的人？”

寧缺走到桑桑旁，聽著陳皮皮不著邊際的猜測，沒好氣說道：“不用瞎猜了，知道的來歷，你也不會高興。”

陳皮皮看著這個抱著雪白小狗的清稚小姑娘，越來越是喜歡，笑著說道：“不過就是個小姑娘，哪里會讓我不高興。”

唐小棠打量著這個胖子，想起荒原山道里寧缺和葉紅魚的一番對話，對話里有個據說很有修道天賦但心糟糕到了極點的家伙，好奇問道：“難道你就是寧缺提到過的那個年便知天命的天才死胖子？”

陳皮皮微微驕傲點了點頭，心想寧缺這個小師弟在外游歷之時也不忘宣揚本師兄的天才，倒算是懂事，手正準備拍拍寧缺的肩膀，忽然想起這小姑娘話中最后死胖子三字，神便有些惱火。

寧缺看著他說道：“死胖子是葉紅魚說的，如果你覺得不爽，你可以自己去西陵神殿找解決這個稱呼問題。”

“那還是算了。”

聽到葉紅魚的名字，陳皮皮便覺得頭大，非常迅速地做出了決定。他是極聰慧之人，心想寧缺只是在荒原上遇見過葉紅魚，那麼按照這小姑娘的說法，當時也在場，不由微異問道：“原來你們在荒原上見過。”

寧缺點了點頭。

陳皮皮說道：“那為什麼先前在城門你不說。”

寧缺說道：“因為我當時不想讓你們認識。”

陳皮皮看著唐小棠微紅的小臉，干凈的眉眼，看著那在膝彎來去的小辮，心想若解開想必便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不由心頭微。

這便是他最喜歡的生的模樣。

忽然間他想起自己曾經對寧缺說過這件事，轉頭瞪著寧缺，心想你明知道我喜歡這樣式的姑娘，卻偏偏不想讓我認識，是何居心？

寧缺心想夫子既然讓唐小棠進書院，想必的份也沒有辦法一直藏下去，沉默片刻后嘲諷說道：“是唐的妹妹。”

陳皮皮很豪邁地揮手說道：“那又如何？”

寧缺再次提醒道：“唐，湯唐躺燙里的唐。”

陳皮皮很惘然。

寧缺嘆息一聲說道：“魔宗那個唐。”

陳皮皮這才醒過神來，指著唐小棠半天說不出話。

“記得當時你說過沒有比你更強的生，我當時祝你喜歡上的姑娘都有一個天下最生猛的兄長，如今看來這兩個條件都滿足了，而且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葉紅魚親口說過如果戰斗，你不是這小姑娘的對手。”

寧缺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最誠摯的安。

唐小棠聽不懂這兩個人在說些什麼，只是對陳皮皮這個胖子興趣，不明白為什麼既然他是最年輕晉知命境的修道天才，卻被葉紅魚認為在戰斗方面是個絕對的廢柴，連自己都打不過。

笑著自我介紹道：“我唐小棠。”

陳皮皮看著這名魔宗，沉默片刻后說道：“我陳皮皮。”

唐小棠總覺得這個名字似乎聽哥哥提起過，低著頭想了會兒，終于想了起來，高興說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葉蘇的那個師弟。”

陳皮皮沉默片刻后說道：“正是在下，雖然說道魔有別，正邪有分，觀里與你魔宗山門勢不兩立，我這時候似乎應該馬上把你打死，但既然這里是書院，你又是老師親自帶進來的，所以你放心吧，我暫時不會對你出手。”

唐小棠稚的臉上滿是興的神，看著他高興說道：“不要啊，我們先打一場怎麼樣？我一直都很想和你打一場的。”

陳皮皮看著的臉，不由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在觀里的悲慘年，想起了喜歡穿紅更喜歡找自己打架的小孩。

他沉默，然后開始悲憤。

便在這時，遠山間傳來道極清曠的笛聲。

……

……

大山真的很大。

寧缺在書院后山學習了這麼長時間，也只去過其中一些地方，像今天書院后山弟子聚會聆詢的這間草屋，他便是第一次看到。

這間草屋很大，由梁柱搭構而，四面無墻，極為清曠風，好在地后山深坳，并不會顯得冷，屋檐上那些淡白如霜的草，也不知道是從哪里運進來的。

草屋前坪有排竹椅，椅上坐著桑桑和唐小棠，椅下藏著一只驚過度的小白狼，椅后有一只氣吁吁的大黑馬，這憨貨不知道什麼時候終于擺了大白鵝的追逐，于是趕來找自己心目中的二號主人。

桑桑坐在椅上，看著手中剛剛摘下來的一些花草無聊發著呆。

唐小棠踢著椅前的石頭，無聊發著呆，忽然轉頭向桑桑笑著說道：“你好，我唐小棠。”

桑桑說道：“你好，我剛才聽你說過。”

唐小棠接著說道：“我來自荒原，我準備進書院讀書。”

桑桑怔了怔，輕聲說道：“我桑桑，我是寧缺的侍，我來自……”

以往說家在何時，說是不知道該說哪兒，是岷山還是渭城還是寧缺揀到自己時的河北郡，但這時忽然想起來自己應該出生在長安城，于是不知因何而高興起來。

“我是長安人，我不準備進書院讀書，聽說西陵神殿要我過去讀書，但我也不打算去，所以我不知道今天要我來做什麼。”

如果是別的修道子，聽見桑桑說西陵神殿要過去讀書，第一反應只怕便是不信，然后便會心生嘲諷，然而唐小棠卻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相信，說道：“你做的對，西陵神殿那種地方沒有什麼意思。”

然后出手去，爽朗說道：“既然認識了，那我們就是朋友了。”

桑桑有些不適應這種熱，但想了會兒后，認真地點了點頭。

四面無墻通風的草屋里忽然響起了激烈的爭論聲。

桑桑依舊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花草。

唐小棠著那邊，喃喃說道：“難道書院真不收我們大明宗的人？”

……

夫子回到書院。

后山里的人全部到齊。

就連讀書人都抱著一卷書靠著廊柱在看書。

今日草屋之發生了兩場極為激烈的爭論，第一件事是陳皮皮悲憤絕表示反對唐小棠書院，然后被二師兄無鎮，第二件事是寧缺對自己昨夜飲酒過量言行無端一事做出了深刻檢討，然后在他試圖做出辯解時又被二師兄無鎮。

然而真正讓書院后山諸弟子震驚無語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

夫子看著寧缺緩聲說道：“你是我未曾見過的學生，但既然當日你能通過我設下的重重考驗，登上峰頂，無論過程里君陌皮皮他們做了什麼手腳，總之你功了，那麼我便會承認你是我的學生。”

不知為何，寧缺總覺得會有什麼極不好的事要發生。

“荒原之行，雖然沒有讓書院太過丟臉，尤其是神殿裁決司那兩個小孩的意氣之爭，但行事終歸孟浪無端，有失堂堂正道氣象。”

“依為師看來，你的心依然還是有些問題，所以行師禮還是遲些日子再舉行，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好生反省一下，也算是對你的懲罰。”

寧缺問道：“老師，我該如何反省？”

夫子淡然說道：“我罰你崖閉關，何時能想通，何時再出來。”

聽到寧缺要被罰崖閉關反省，后山弟子們震驚向端坐椅中的老師，完全想不明白老師為什麼會做出這個決定。

因為他們很清楚后崖對于書院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們更清楚一后崖，再想出來那是多麼困難的事。

老師對小師弟的罰，為何如此嚴厲甚至可以說冷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