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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四十一章 彼之道,好久不見

陳八尺被從帳外抬回來后,沒有人敢相信他就是先前那個神嚴肅明加持的神殿騎兵統領,看來無論是皇帝還是圣徒,只要被剝服,再被棘杖在后背上撕下無數道皮,寫就一幅莫名其妙的畫,都只可能是個悲慘的刑徒。

天諭司司座大人看了毯上那個模糊的一眼,臉上的表沒有毫變化,平靜而又嚴厲地說了一番話,主要意思當然是重申神殿的教律,告誡眾人昊天的公平眼眸始終在巡示著世間,膽敢犯者必懲罰。

寧缺沒有認真聽這番話,不是他對這位神殿大人有什麼惡,或是想要對虛偽表示強烈的輕蔑,因為在他看來,有些時候虛偽也是一種德。之所以沒有能夠專心聽,是因為凄慘躺在地毯上的那個人正死死地盯著他。

流如河,筋縷的陳八尺艱難仰著頭,用灰白的眼眸一眨不眨盯著寧缺的眼睛,眼眸里沒有什麼緒,只是漠然,然而正是這份漠然,深刻地顯現了他此時心中對寧缺的恨意。

為神殿護教神軍統領,一名玄境的強者,他何曾過這樣的辱。

他心知肚明自己沒有資格去記恨書院,更不可能向對方發起冷酷的復仇,但他同時相信,裁決司里的兩位司座大人,尤其是隆慶皇子日后一定會為自己出頭。所以哪怕他此時已經痛的神智有些渾噩,目有些模糊,依然死死地盯著寧缺,因為他想要記清楚這張臉,記清楚這個人。

草甸馬賊之事,隨著統領大人到神殿嚴厲的罰,已經宣告結束,所以陳八尺就算盯著寧缺,寧缺也沒有什麼辦法。寧缺總不可能像長安西城里的那些混混一樣,就因為對方盯著自己看就再把別人痛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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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寧缺更不會害怕什麼,他知道地上那個人那雙冷漠的眼眸里藏的意思,所以他緩緩蹲下,毫不客氣地回瞪了過去,說道:“這位統領大人,你瞪著我的模樣,很有幾分穿的覺,只可惜憑目是殺不死人的。”

“要知道當時我們在營地里,對草甸上的你們才是穿。”

忽然間,他想起瑟大師曾經對自己形容過真正的大修行者,比如像二師兄那樣的人,只需要看你一眼,你便死了,再聯想到自己還要靠腰牌,靠書院和夫子的名聲欺人,只會仗勢無法起勢,不免有些悻悻然。

沒有人能夠察覺到寧缺此時心悻悻,相反議事帳很多人都因為他的出現而悻悻不豫,尤其是看著神殿騎兵統領渾的凄慘形,寧缺還不依不饒低下去繼續嘲弄言語,在各宗派弟子眼中,他這個眉眼清新卻尋常,神可親的家伙,實在是說不出的可惡,純粹就是一個仗勢欺人的敗類般。

曲妮瑪娣姑姑再也無法抑心頭的憤怒,重重一拍椅手,厲聲喝斥道:“夠了!”

寧缺站起來,向曲妮瑪娣,搖了搖頭笑著說道:“還不夠啊。”

議事帳一片張沉默,所有人的目都看著這個一笑起來臉頰便會出現一個可小酒窩的年輕男子,恨不得拿一把剪刀把那個酒窩給捅穿,心想神殿已經罰了下屬,大家都保持了沉默,難道這樣還不夠?

“先前我走進議事帳時,阻止山主向你發出生死斗,話有些貿然,我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著姑姑你年老衰,若山主一時失手,真傷著你了,不免會落人閑話,但并不是覺得這樣做不對。”

寧缺看著老婦滿臉皺紋都夾不住的冷神,看著眸子里的憤怒鄙夷,想著來到燕北邊塞之后自己親眼看到的那些畫面,想著這個老婦仗勢欺人,構陷,運用手中權力與威把大河國險地的卑劣無恥,蹙著眉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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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覺得應該先問清楚,當日糧隊營地被馬賊圍攻,神殿騎兵按兵不旁觀,當時姑姑你也在草甸之上,你可知?若你知,當時為何不管?”

不等聲音傳開,他極快繼續追問:“先前是神殿在罰下屬,姑姑你說夠了……難道神殿的事你也管得?如果管得,那為什麼當日在草甸上不管?”

寧缺盯著曲妮瑪娣蒼老微渾的雙眼,語氣極為認真,當然不是在開玩笑,疑的神看似溫和,言辭不不慢,里面的意味卻十分強

曲妮瑪娣姑姑氣的渾抖,完全沒有想到,在陳八尺統領付出如此腥的代價之后,這個書院后山新晉弟子,竟是渾然不顧長尊卑,還妄想教訓自己!

天諭司司座微微皺眉,在他看來,即便寧缺是夫子的親傳弟子,可能代表書院后山的態度,但神殿已經用一名強者的辱和鮮,表示了和諧,如果寧缺真要把戰火蔓延到曲妮瑪娣姑姑的上,那是神殿萬萬不能允許的事

道權與月國王權之間的關系,曲妮瑪娣姑姑在修行世界里的輩份地位,以及后的佛宗勢力,都注定神殿必須維護的尊嚴。

所以司座大人向南晉劍閣方向極隨意看了一眼。

……

……

無論夫子還是書院二層樓里的學生們都很在世間行走,但如今世間的修行宗門依然無比崇敬崇敬書院,因為有從很久以前開始流傳的很多傳說,這些傳說在各國宗門中代代相傳,竟形了某種思維定式,而且距離除了產生,也容易產生敬畏,世間不見夫子久矣,不見后山久矣,便愈發覺得神高深。

如今終于見著一名書院二層樓的弟子,卻并不出奇,啟不能呼風,舉手不能喚雨,而是驕傲刻薄至極,神高深導致的崇敬意,自然便漸漸淡了。尤其是那些南晉劍師,他們擁有公認世間第一強者的劍圣柳白,骨子里極驕傲,又知道這個寧缺的人便是去年殺死某位師兄的元兇,敬意不如說是恨意更為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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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天諭司司座那一眼并不是讓哪位南晉劍師跳出來把寧缺給滅了。南晉劍師也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舉,只要想一想關于桃山被斬空的那個傳說便知道,即便是劍圣柳白大人親在此,也不會無緣由地得罪書院。

一名南晉劍師沉聲說道:“十三先生,你也不是神殿中人,憑什麼管神殿之事?”

司座大人的目與南晉劍師對寧缺殊無敬意只有恨意這些因素匯聚在一起,只是變了一句質疑與反駁,當然在帳沒有人敢質疑書院的前提下,這也算勇敢。

這句話自然是針對寧缺對曲妮瑪娣姑姑的那句發難。

寧缺看了那名南晉劍師一眼,搖頭說道:“你白癡啊?”

話一出口,他怔住了。

桑桑曾經問過他,他是不是覺得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是白癡,他說那是因為天底下總有很多白癡人做白癡事,他曾經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當著桑桑背著世界罵無數人為白癡,比如大唐公主,他曾經在書房里聽到大唐皇帝罵人白癡而生出同道的溫暖,他曾經在信紙上與陳皮皮互罵白癡樂此不疲。

只是……當他開始修行了后山,漸漸行走在變大人的路上后,卻有這般直接凜厲痛快的做法了,所以這時候他覺得好悉好懷念好久不見的白癡君啊。

他看著南晉劍師笑了笑,溫言細語繼續說道:“白癡啊你,我師瑟大師乃是西陵神殿大神,與天諭明裁決三大神座平起平坐,我為他唯一傳人,看見有人敗壞神殿名譽,若是不管,豈不是辜負家師殷切教誨,愧對昊天?”

一般人在這種時候,大概會回頭問天諭司司座一句:大人,你說我是管得還是管不得?然而寧缺沒有問,因為他知道囂張,占便宜都不是過錯,但囂張過頭占盡便宜只能讓自己多很多麻煩,眼下天諭司司座大人明顯持平而論,他在岷山里行獵多年,遇虎伴熊之時該如何做非常清楚,哪里會多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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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晉劍師充滿勇氣和堅毅劍魄的質問,便被寧缺隨意一言便擋了回來,場間再也沒有人質疑他對神殿事務有沒有關心的資格,雖說整個天下都知道,西陵神殿對昊天道南門兩位大神的賜封確認,只是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但若這時質疑此事,豈不是當面扇西陵神殿的耳

曲妮瑪娣姑姑的臉黑沉到了極點,盯著寧缺的眼睛,微微抖,忽然呵呵呵呵聲音嘶啞難聽地大笑起來,厲聲說道:“一不侍二夫,一個徒弟卻拜了兩個師傅,我也不去問瑟,日后若遇著夫子,我倒要問問他,他究竟在想什麼,難道為了如此頑劣不堪,卑鄙無恥的一個弟子,便要損卻百年清譽?”

雖然沒有明言,但話里著的意思卻是直指兩位師傅,寧缺雖然還沒有見過夫子,但未見大山已在大山中生活了這多歲月,哪里能允許有人如此放肆。

而且他清楚今日本無法整治這個無恥的老太婆,心存不滿,卻拿對方沒有辦法,沒料到對方這時候卻送上門來,他哪里有不狠狠踹上一腳的道理?

寧缺笑容緩緩斂去,平靜說道:“先前你就問過我老師是誰,說要代我老師教訓我,現如今你知道我老師是誰,卻似乎還要教訓他一般。”

他重重一掌拍到旁桌案上,案幾傾倒,茶杯震飛,茶水濺的滿天都是!

寧缺指著曲妮瑪娣的鼻子,翻臉如翻書,大怒說道:“按輩份算,你這老太婆還要喊我一聲師叔!你居然想教訓我?你懂不懂什麼尊卑!你要去問夫子?夫子是你這種人想見便能見的?你想教訓夫子?難道你想欺師滅祖!”

先前神殿騎兵統領木然盯著寧缺時,想著這是自己這輩子到過的最大辱。

此時曲妮瑪娣抖的手指指著寧缺,心想這是自己這輩子從未過的辱,然而就如同此時安靜的庭間一般,這位老婦只花了很短的時間,便知道自己今天本沒有辦法把這份辱找回來,因為寧缺本沒有和講道理。

寧缺蠻不講理。

他只講輩份。

……

……

曲妮瑪娣為月國主之姐,實力強橫無比,而且在佛宗之中輩份確實極高,過往數十年間,遇著實力不如自己的人便以實力之,遇著實力實力強悍的人便以輩份之,加上無論是誰都要給面,于是竟是無往而不利,漸漸養了這等,往好了說是嫉惡如仇,實際上就是囂張冷酷,心狹窄。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自己,而且自己竟是只有老老實實聽著,因為按照平常的言語行事習慣,對方沒有任何錯

夫子的輩份確實極高,即便是這個在佛宗里輩份最高的老婦,也只差兩輩,這也等若說,如果嚴格要求,確實要尊稱寧缺一聲師叔。

辱自己的師叔,質疑師祖……這和欺師滅祖似乎也差不到哪里去。

曲妮瑪娣憤怒氣惱到有些神智不清,約約間,竟仿佛看到這些年里,那些被自己用輩份的死死的,任自己披頭蓋臉痛斥也不敢抬起頭來的同道們,心想難道自己今天也要遭同樣的辱?

盯著寧缺,垂在袖外的枯瘦老手劇烈抖,帳一陣強烈的天地元氣波

寧缺仰著臉,居高臨下看著,雙手平靜負在后,上一氣息波都沒有。

什麼話都不用說,什麼意思都表達清楚了。

你打我啊,你打我啊,難道你敢打死我?如果你這老太婆真的犯了失心瘋,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我,我也不用用大師兄二師兄這等世外大殺,只需要把老十二陳皮皮派過來,看你一眼也把你收拾了。

誰讓你這位德高重的姑姑還沒進知命?

寧缺看著搖了搖頭,嘆說道:“為佛宗大能,竟是不知道自己的命紙有幾分薄厚,難怪年高德不劭,直至今日還未能上知天命。”

曲妮瑪娣雖是王族份,但修行堅毅強韌,份尊貴,輩份崇高,實力強橫,這一生最為痛苦憾之事,便是無法邁過那個高高的門檻。

連番刺激之下,已然快要出離憤怒,瀕臨暴發的邊緣,但知道不能在這里對寧缺手,所以一直在強行抑,卻偏在最后還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曲妮瑪娣姑姑強行咽回快要涌出枯的鮮,用最后的清明讓自己眼前一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這樣向后倒了下去。

場間一片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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