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的箭是世上最好的，無論是于騎的草原蠻人還是靠弓箭吃飯的馬賊，都不是他的對手，除了準度和控弓手法之外，箭速更是驚人。

此刻他借前奔之勢陡然振弓發箭，羽箭更是快若閃電，黃楊木弓的弦還在風中微，箭簇已經飛到了馬賊首領的面門之前，眼看便要冷功。

便在這個關頭，一面圓形小盾從馬賊首領旁探來，險之又險地擋住這一箭，沉悶響聲若擊鼓一般，持盾的馬賊悶哼一聲，下座騎向后退了兩步。

而盾后那名馬賊首領非但沒有躲避的作，臉上表都沒有變化一，不是因為寧缺的箭快到他來不及反應，而是他知道這箭傷不到自己。

先前那刻，馬賊首領和旁那幾名親信下屬從草甸上下來，進已經布好沖鋒陣勢的馬賊群中，引起一些小小混，寧缺看準時機，以為能夠傷到對方，卻沒料到對方如此輕易便擋了下來，明顯早有準備，心頭不驟然生出一道涼意。

羽箭深深扎進圓盾發出的悶響，就仿佛是沖鋒的信號，在重賞的刺激和嚴懲的威之下，尚能上馬野戰的兩百余騎馬賊瘋狂呼喊著，揮舞著手中的彎刀，隨著最前端那十余騎首領，猛地向糧隊營地沖來。

因為提前拉近距離的緣故，草甸下方邊緣的礫石地帶已經無法阻止馬賊的沖鋒，糧隊營地外圍車陣已經殘破不堪，幸存下來的近兩百名燕卒民夫，站在重傷的同伴和同伴尸前面，握武的手微微抖，眼神絕無比。

守在潰口的墨池苑弟子們，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息，依然沒能完恢復力，念力更是消耗殆盡，便是連手中的秀劍都快握不住了，哪里還能抵擋？

后方那輛馬車里，莫山山微低著頭，幾絡黑發無力地垂在額前，蒼白的臉頰顯得格外憔悴，握著墨筆的手指暗暗用力發白，卻顯得那般虛弱。

馬賊沖向營地，似乎已經無人可以阻止一場屠殺的到來，只有寧缺騎著大黑馬，向著水般的馬賊群沖去，看似壯勇，然而他只有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麼？

隔著車陣廂板的破損，寧缺看到了馬賊群最前方那名蒙面首領。兩個人的目在寒冷的荒原空氣中終于接，不知為何，寧缺覺得自己的心跳忽然變快了很多，先前困擾他很長時間的那警惕不安變得越來越強烈。

然而這個時候已經容不得他再去想什麼，再去思考什麼，猶豫什麼，他已經坐在了馬上，那便必須拿出上馬為賊的神，挽弓揮刀殺死所有。

大黑馬氣息沉重，速度不減，瞬息之間已經沖至車陣之前，便在這時，寧缺棄弓探手握住后刀柄，大喊了一聲。

他沒有喊出什麼的字，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暴破音，就像是山野里某些野的嘶喊，但他相信馬車里的應該能聽懂自己想表達的意思，雖然事先沒有商量過，可不知為什麼，他就覺得應該懂，就像桑桑那樣。

馬車里的莫山山聽懂了，額前垂落的黑發目微凝，兩細細的手指輕輕一拼，就像是兩顆石頭重重一擊，指間拈著的那張微黃符紙，竟在瞬間碎無數小塊，細微有若黃沙，然后消失不見。

營地車陣前方的野地里，天地元氣忽然劇烈地波起來，一極端干燥的味道突兀而生，先前已經過一次重創的馬賊，到這恐怖的味道，下意識里拼命拉攏韁繩，想要向兩旁避開。

沒有火星沒有干草，就在破損車陣的正前方，熊熊烈火平空而生，兇猛的火舌隨著原野間的風一呼一吸之間便躥了起來，招搖之間再漲數分，了一道火墻。

其實符師這道焚天火符的威力，并不如先前強大，畢竟的念力損耗太多，只是先前要防著馬賊從圓形車陣四面八方攻來，火符需要覆蓋的面積太大，而這時火符只需要覆蓋大黑馬前數丈方圓的地面，所以顯得格外兇猛。

營地外的火墻徒有其勢，事實上對馬賊群的傷害并不大，而且恰好攔在大黑馬之前，看上去仿佛要吞噬掉大黑馬以及馬上的寧缺。

就在大黑馬快要沖進火墻之前，寧缺翻上馬，雙腳在鞍上重重一頓，腰腹與部的驟驟放，猛地跳了起來。

大黑馬暴嘯一聲，蹄尖深深挫進泥地，強行剎住沉重的馬，在將要到火墻之時，險之又險改變了奔行的軌跡，著火墻向右避開。

此時寧缺已經跳到了火墻之上，靴底著恐怖的火舌，向那邊躍了過去，提握著背上刀柄的雙手，借勢向前一，嗆啷兩聲，樸刀出鞘。

火墻遮住了馬賊們的視線，他們沒有看到寧缺從馬背上跳起，當他們看到寧缺躍過火墻時，寧缺已經到了馬賊首領前的空中。

戰前他就對莫山山說過，殺死這名昨夜才至的首領，馬賊必，而此時若馬賊大，神殿騎兵絕對不會錯過這種大好機會——他確認這些神殿中人像自己一樣無恥，那麼他就能猜到對方會怎樣選擇——所以他不惜讓已經虛弱不堪的符師榨干最后的念力，也要營造當前這個機會。

躍火墻而突殺，這種事他很擅長，在北山道口外殺死夏侯的三人組時，他就曾經這樣做過，所以他很自信，他盯著那名馬賊首領的目專注而平靜，雙手握著的樸刀，化作兩道雪亮的刀芒，執著而肯定地斬了下去。

然而他躍出火墻在空中與那名馬賊首領的目再次接，發現對方的目竟似乎比自己還要專注平靜，先前騎馬沖刺時心頭生出的那抹涼意不又增一分。

兩把樸刀斬破荒原冬風，劈向馬賊首領的頸部，然而明明馬賊還在向前疾沖，左右兩騎上的馬賊，卻似乎早就知道寧缺的刀鋒所向，提前作出預判，出兩道厚實的木盾擋在了刀鋒之前！

兩記沉重悶聲起，木盾上驟然生出無數蛛網般的裂痕，而在空中無借力的寧缺，也被反震的力量震的向斜后方的空中掠起，兩把樸刀竟是被楔在木盾間，沒有辦法回來。

因為馬賊座騎還在向前，所以寧缺從空中第二次落下來時，恰好依然直沖那名馬賊首領，人在半空，他右手閃電般探至后，出了第三把刀！

而且幾乎同時，一蓬火花在那名馬賊首領面前綻開，雖不旺盛，卻足以將他的臉面燒焦，正是寧缺一直而未用的符道本事！

……

……

一無形的力量出現在空中，將那道符紙化作的火團包裹在其間，火花驟然微弱，仿佛是被明的玻璃球封了一般，頹然無力著馬賊首領的肩頭落下。

馬賊首領右手一翻，一面堅的金屬盾妙到毫巔地迎至半空，恰好擋住寧缺蘊著全氣力的第三刀，刀盾相發出一聲巨大的躁聲，震的空氣一陣。

三把刀都被提前預判封住，暗中出手的符道也被破解，這名馬賊首領似乎知道自己的所有手段，早有針對自己的計劃！

電火石間，他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這些馬賊跟綴糧隊的目標不是劫糧，也不是馬車里的符師，而從始自終都是自己！

原野寒冷的冬風里，寧缺的和心都寒冷到了極點。

寒冷不代表絕，他的腦子里更從來沒有放棄這種東西，人在半空，一聲悶哼，識海里的念力全力出，手中樸刀上那些細致的符紋驟然明亮，同時間，另兩柄嵌在木盾里的樸刀上的符紋也同時亮了起來。

咔嚓幾聲脆響，木盾盡數破裂，兩把樸刀向地面落去，而他手中的第三把樸刀迎風而斬，挾起一道明亮的刀芒，卷著天地之間的氣息，再斬馬賊首領！

滿地黑沙飛舞，地面出現一道極深刻的刀痕，馬賊首領卻是安然無恙，寧缺這記蘊著天地元氣的一刀，竟斬空在地！

他的視線一片模糊，驟然覺得不妙，卻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猛地向空中再次飛起，鮮猛地從口鼻中噴了出來。

馬賊首領微微抬頭，冷漠地看著在空中噴的寧缺，一直垂在鞍旁快速輕計算的左手停了下來，暗自想道冒險靠近，終于鎖死了你。

……

……

寧缺在空中飛舞，口鼻的鮮像噴泉般濺出，一極為雄渾強橫的念力，依循著無形的軌跡，從地面生起穿空氣，刺破他的眉心直鉆識海。

仿佛有無數萬針，在他的腦中快速攪，一難以言喻的絕對痛苦，讓他的劇烈抖，他是擅于忍痛楚的人，即便是書院后山那條艱難山道上的念力攻擊，也不曾讓他倒下，但來自地面的這念力實在是太過強橫，便是連他也不住，意識瞬間變得模糊起來。

在陷昏迷或者死亡之前，過往十數年生死間養的本能慣，讓他的手下意識里向后，想要握住那把悉的傘柄，然而在那強大念力的攻擊下，他的手勉強到傘柄，竟是沒有辦法出傘來。

他的開始下墜，艱難睜開眼用模糊的目向地面，看著那名正抬頭冷漠看著自己的馬賊首領，終于確認此人居然是一位玄上境的大念師！

玄上境大念師，份何等樣尊貴，實力何等樣強大，營必為將軍，朝定為供奉，行走世間必尊崇，像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冒充馬賊來殺自己？

寧缺知道自己輕敵了。如果早知道敵人的目標是自己，早知道對手是一位實力恐怖的大念師，他絕對會一開始就用元十三箭，雖然二師兄曾經那樣說過，但這名馬賊首領的實力，絕不會比隆慶皇子弱多！

……

……

馬賊首領，或者說大唐東北邊軍大念師林零，微仰著頭，微瞇著眼，看著在空中噴的寧缺，目里充滿了極復雜的緒，有些得意有些畏懼又有些驕傲。

軍方要調查一個人，絕對會挖出他所有的老底，寧缺在北山道口展現出來的實力和戰斗習慣，他跟隨瑟大師學習符道的事實，全部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一名玄上境大念師對上一名不境界的初學者，做了如此細致縝的準備，如果這樣還殺不死對方，那只能說明昊天太不講理。

不過看著寧缺馬上便要死去，林零依然覺得有些驕傲，因為他雖然是東北邊軍里最強大的念師，但今天殺死的這個人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是夫子的親傳弟子。

所以他驕傲卻又畏怯。所以他決定當確認寧缺死亡后，自己必須馬上殺死旁的親信……以及自己，不讓這件事給將軍帶去任何麻煩。

營地間那輛安靜很長時間的馬車忽然了起來，一便是驚天地。

整個車廂解散開，簾布木塊金屬佩件像箭矢般向四噴。

車廂迸裂，白飄到了空中，瀑布般的黑秀發隨風飛舞，看著那面火墻，散漫的目驟然凝結，蒼白的臉頰上出現兩抹極不正常的紅暈，出了一手指。

纖細的手指在寒冷荒原冬風間畫了幾線條。

指尖破空破風破天地，一無形的力量隨著線條的繪涂而生。

只有晉知命境界的神符師才能畫出來的不定符！

白手指劇烈抖起來，似乎在承極大的痛楚。

最終，沒能畫完這道符，只完了一半。

漠然看了一眼火墻那邊，約能夠看到寧缺的影正在高速下墮。

閉上眼睛，向后一傾，向地面墜下。

冬風間那半道未完的符，驟然坍，帶著周遭的空間一道坍，在極短的時間，凝結一團明的氣團。

無形而明的符力，仿佛是天神全力揮出的拳頭，隔著數十丈的距離，狂暴而出，在那面火墻上破開一個極大的空！

十余名馬賊鮮狂噴，紛紛墜落下馬。

馬賊首領眼瞳劇，縱使他是玄上境的大念師，也到了這力量的恐怖。

這道符縱然是未完，但依然是只有神符師才能參悟的不定符。

神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