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軍人出,最厭憎搶戰功這種事,正如他此時所言,在渭城外的荒原上,若遇著七城寨別的部隊搶戰功,他和他的伙伴們會直接刀子砍過去,誰砍贏戰功便歸誰,荒原上的道理規矩就是這麼簡單。
東勝寨的唐軍竟然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戰功被西陵護教騎軍搶走,除了罵上幾句竟是沒有刀子把對方追殺到屁滾尿流?他困不解之余難免憤懣,過了會兒心才平靜下來,想著此間遠離土城,唐軍將領低調保守些也不為過。
他搖了搖頭,看著湖泊遠的荒原說道:“若是我帶著部隊進荒原打柴,西陵那幫神打手敢來搶柴火,你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司徒依蘭沒有說什麼,在他旁背著手沿著湖畔慢慢行走,忽然停下腳步,轉過來著他說道:“長安家里來信說要替我安排親事。”
微寒的天氣讓中吐出的氣息迅速化為白霧,讓清爽的容平添了幾分麗,寧缺看著眼前的如霧呵氣和的容,怔了片刻問道:“然后?”
司徒依蘭搖了搖頭,回繼續沿著湖畔前行,說道:“我不想嫁。”
聽到的答復寧缺的心變得輕松了些,又忽然變得沉重了些,莫名其妙有些尋不準方向的惘然覺,他看著的背影說道:“這種事確實應該慎重些。”
司徒依蘭沒有回頭,笑著說道:“聽說長安城里很多大臣都想招你當婿。”
以寧缺現如今在長安城里的名聲,且不提夫子親傳弟子這道榮,單說陛下對他的欣賞喜,也足夠無數朝臣開始琢磨把自己兒孫推銷給他。
寧缺笑了笑,說道:“云麾將軍想來不會有這種意思。”
司徒依蘭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父親知道我與你相,還真過這個念頭。”
寧缺覺得臉頰有些微燙,下意識里了,不知該怎樣接話。
司徒依蘭背著雙手,踩著湖畔的白圓石繼續向前,說道:“不過我沒有答應。”
寧缺看著一輕甲的后晃不安的黑發辮,沉默片刻后終究沒能忍住心中的好奇以及那不能宣諸于口的某種緒,問道:“為……什麼?”
“呵呵,因為我不想嫁人啊。”
的回答很簡潔有力,清脆的笑聲驚醒湖面薄薄的冰:“這些年來,帝國一直沒有將軍,我想為將軍,所以哪里有時間想嫁人這種事。”
寧缺聽著吐心聲,不有些慚愧,將靴子前面一顆形狀有些怪頭怪腦的白石踢進湖中,說道:“我一心修道,也沒時間考慮這些事。”
司徒依蘭轉過來,看著那顆將薄冰砸爛的石頭緩緩沉湖底,沉默片刻后爽朗一笑,看著他問道:“如果有時間考慮,你喜歡怎樣的子?”
聽著這個問題,寧缺不由想起在書院后山里與陳皮皮的那番對話,思考很長時間后,他著下頜認真說道:“我喜歡漂亮的生,皮白皙,丹眼,一點朱,材最佳,方面最好能聰明一些,別老讓我考慮事。”
司徒依蘭看著他搖搖頭,嘆說道:“你的要求還真不高,和世間絕大多數男子的想法都差不多,怎麼看都看不出一些新意。”
……
……
生活本來就是一件很沒有新意的事,無論在長安城還是在燕北荒原,天天爬樓和天天閑逛能找出什麼本質上的差別?
在東勝寨實修的書院學生們各有各的戰斗任務,不可能天天陪著寧缺逛寨子吃飯喝酒聊天,他只好自己一個人去逛寨子吃飯喝酒和自己聊天,單調枯燥到了極點。
過了數日他終于再也無法承這般無聊的生活,牽出大黑馬,避開那數十名形影不離的騎兵視線,出了城寨來到碧藍一片的湖畔散心。
再沒有數十名騎兵不遠不近綴在后當第二個太,寧缺今天走的更遠了一些,順著碧湖向東跑了兩三里地,覓著幽靜的湖畔停下。
他卸下大黑馬背上沉重的行囊,在它屁上重重拍了一記。
大黑馬難得擁有如此好的輕松放松時,歡鳴嘶一聲,撒著歡蹄濺著黑泥便向湖里沖了過去,然后以更快的速度低沉惱怒嘶吼著狼狽退回到湖岸上。
它渾微微抖,不停呼嚕嚕嚕卷著厚的舌頭,翻弄著皮兒,很明顯被冰冷的湖水凍的厲害,而且咸水的味道實在是不咋嘀。
“就沒見過你這麼顧頭不顧腚的戰馬。”
寧缺好笑看著它,指著不遠的蒙蒙山林說道:“蠢貨,有湖自然有支流,自己往那邊跑跑,看看有沒有水喝,呆會兒早些回來。”
大黑馬不滿地搖晃著馬頭,蹬了蹬后蹄,將上沾著的冰冷湖水振落些,屁顛屁顛按照他指的方向跑了過去。
寧缺堆了個土灶,煮上一鍋鮮蔬湯,嗅著漸起的香味,在安靜無人的湖畔坐了下來,現在沒有桑桑在邊服侍自己,他只好自己服侍自己,好在桑桑小的時候兩個人的飯都需要他做,手藝依舊嫻,從未忘記。
荒原地北,尤其是在中原與大草原中間的這片地域,常年刮著西北風,非常寒冷。他上穿著厚厚的棉襖,外面還有件黑的擋風罩衫,就這樣坐在湖畔,不知道是那碗溫暖的鮮蔬湯起了作用,還是修行有所得,總之并不覺得太冷。
湖水近岸淺十分明,能清晰地看到底的白石和那些倒伏億萬年的樹木,往遠去湖水則變得越來越藍,被兩岸的山林和矮崖一束,細細長長看不到盡頭,一直延向極北的荒原深。
寧缺坐在石上看著前的麗湖景,心想昨日自己覺得這片碧湖像是腰子,實在有些不雅,事實上應該是子弱不足一握的纖腰才是。
微微搖晃的湖水像漸要融化的藍寶石,將那些被寒冷空氣凝結的薄冰,一片一片推到湖畔,有的漸漸化去,有的則是重疊在一起,相信隨著冬意越來越濃,這些薄冰最終會變厚實堅的冰塊。
看著隨湖波起伏的薄冰,寧缺想起傳說中那些站在冰下的人,又想起前些日子和司徒依蘭在湖畔漫步時說到的那些事,臉上不流出自嘲的緒。
世間人到了一定年齡之后總要考慮男婚嫁之事,他以前未曾認真考慮過,也確實沒有對司徒有過什麼非分的想法,可當他聽到司徒拒絕云麾將軍,依然覺得有些不愉快。去年春天在北山道口時,他也曾經有過這種緒,當時的他很清楚自己和李漁這位大唐公主殿下之間絕對沒有任何可能,可當李漁從肩畔離開,緩緩站起恢復雍容模樣時,心中依然生出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緒。
盛起一瓢湖水,將石灶里殘存的火苗澆熄,他重新在湖畔坐下,看著那些不像玻璃更像糖皮的薄冰,微嘲自語說道:“忘了聽誰說過,世界上只有兩種人,自己的以及別人的,男人是不是都這樣?”(……這句話是柳下揮說的)
不過他一直教育桑桑提醒自己,任何談尤其是的人都是白癡,所以沉浸在這種自嘲緒之中并未太久,他便被自己可能為白癡的恐怖前景驚醒過來,開始思考一些現在的他認為更有意義的事。
來到燕北荒原已經月余,未曾見到夏侯,自然沒有辦法代陛下去看看他,土城雖然近,但他實在拿不準應不應該去,他也不知道現在遇著夏侯會出現什麼問題。而荒原之上雖然零星戰斗一直在發生,但援燕軍上層知道他的份,派了幾十名銳保護,他也沒辦法去盡殺上幾場,時間難道就要這樣虛渡下去?
做為一個很艱難才活下來并且活的越來越好的年輕人,寧缺很清楚要做到這些依靠的是什麼,所以他不會允許自己虛耗太多時,在湖畔想想男這種無意義的事,想想夏侯這等有意義卻沒辦法的事后,便開始冥想修行。
微寒的風從湖面上吹了過來,吹岸旁堆著的薄冰,吹他閉雙眼上的睫,他的膝上擱著一把細長的樸刀,隨著冥想的深,無形的天地元氣漸漸匯聚到他旁,再輕輕覆蓋到刀鋒之上。
刀上刻著的那些簡潔符文線條仿佛應到了什麼,天然線造的影突然變得比前一刻更深了些,然后開始嗡嗡鳴,奇異地振起來。
一片不知被湖風從何卷來的枯草葉,剛剛落到刀面上便被彈振到空中,被那無形力量瞬間撕扯數百極細的草,然后飄飄灑灑落湖中消失不見。
他膝上橫著的樸刀在微微震,前湖畔白圓石間的清水也在微微震,那些看似脆弱實則綿有黏力的薄冰漸漸震碎,順著湖浪漫無目的地散開,映著天空,仿佛出現數十個一模一樣的蒼穹。
被布裹的的大黑傘,沉默地躺在他的旁。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寧缺結束了冥想,看著前白圓石間的碎冰塊,知道自己不會再在不境界停留太長時間,已經開始接近玄境界。
當初他在朱雀大道上悟道,然后迅速擊破初境知二境,直接進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做到的,所以現在的他對于修行破境本沒有任何認識,此時冥冥中覺到快要破境,卻不知應該怎樣去做。
他有些惘然想道:“難道要去土城發封符文信件給書院的師兄們求教?”
正這般想著,他忽然注意到前的薄冰堆的越來越多,往右手前方遠去,只見有很多片像鏡子一樣閃的薄冰正緩緩流了過來。
在岷山荒原生活了這麼多年,他對野地湖泊非常悉,只是看了幾眼,便知道湖中肯定有一道流,才會把這些薄冰推過來,只是這片如人腰的碧海子,看著風平浪靜,是哪里來的流呢?
知道這片湖畔山林沒有蠻人敢過來,應該沒有安全方面的問題,他忽然想了探幽的念頭,站起來,背上沉重的行囊,順著那些像小鏡子般的薄冰逆流而上。
逆流而上,有沒有一位佳人在水那方?
……
……
順著湖畔走了約幾里地,可以看到前方有道水流正在沖擊著如寶石般安寧的湖面,撞出無數麗的小漩渦,只是那埡口旁林叢生,雖然枝葉早已落,卻依然遮住了林后的靜,看不到溪水。
寧缺知道那里就是就是自己尋找的桃源,聞著鼻中傳來的淡淡硫磺味道,更猜到那里可能有一眼溫泉,不由面喜。
忽然間,一抹玉白映他的眼簾,然后是一抹碧藍閃過,就像是這片湖。
寧缺眼中忽然生出警惕之,不是因為那抹深深映他眼中的碧藍,而是別的原因,他閃電般拉弓搭箭,瞄準林中某,沉聲說道:“出來。”
林中一陣簌簌聲響,十幾個年輕人緩緩走了出來,有人同樣用弓箭瞄準寧缺,更多的人警惕看著他,左手握鞘,右手握著鞘外的長劍柄。
寧缺本不理會瞄準自己的鋒利羽箭,只是平靜瞄準這些年輕人當中年紀最小的那名,手中黃楊木弓穩定如山,弦繃若月,羽箭靜若湖石,然而卻給人一種覺,只要他愿意,弦上那枝安靜的羽箭下一刻絕對會穿那名的膛。
這種覺是如此的強烈,以至于那幾名瞄準寧缺的年張地表都僵起來,那些握著細長劍柄的手更是微微發白,至于被寧缺弓箭瞄準的那名稚齡,更是臉蒼白,微微隆起的脯劇烈起伏不定。
一名年勇敢地跳到那名稚齡前,左膝向前微屈,搭了一個前箭馬步,左手握劍鞘,大拇指用力頂住烏木劍鍔,右手肘部回屈倒提手腕。
寧缺看著年握劍的姿式,又看了一眼這些男們上的飾氣質,猜到他們來自何,心稍放松了些。
他看著那位執劍做英勇狀的年笑著說道:“斬箭式?對我的箭沒用。”
那名年被敵人輕視,臉上驟怒容。
“我是唐人。”
寧缺說出自己的來歷,然后放下手中的黃楊木弓,看也不看這些張著自己的年輕人一眼,自行把羽箭收回箭筒之中。
既然猜到這群男的來歷,他便知道不會有任何問題,但因為對方明顯沒有什麼戰斗經驗,所以他先行放下武,以免對方因為張而犯錯。
果不其然,聽到他是唐人,前一刻還表警惕的男們臉上的神頓時變得放松起來,放下弓箭松開劍柄。
“我們是大河國墨池苑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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