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手了雪狼崽兒的腹部，想著先前看到的那個畫面，看著兄長的后背好奇問道：“那頭狼是怎麼回事？”

“或許多年前夫子遠游北荒時曾經見過那匹狼，那匹狼之所以能開竅，大概就和這次相遇有關吧，不然普通公狼如何自行領悟天地之力？”

唐小棠震驚道：“夫子連狼都能點化？這也太厲害了吧……哥，你說夫子和宗主兩個人究竟誰更厲害？”

唐的腳步微微一頓，沉默片刻后說道：“老師當年自然不及夫子，但他修二十三年蟬之后……我想應該還是不及夫子。”

“哥，你前些天告訴我，唐國那些文武大臣絕大部分都在書院里學習過，二層樓的人更是不好惹，而夫子已經做了一百多年的書院院長……那夫子說一句話，豈不是唐國都要搖晃不安？唐國皇帝難道不擔心？”

“擔心什麼？”

“他的皇位啊。”

“夫子眼中怎麼可能會有皇位這種東西。”

“那難道唐國皇帝不擔心夫子影響朝政？當皇帝的誰愿意頭頂還有一座大山。”

“不管唐國皇帝愿不愿意，在他出生之前，夫子這座大山已經在長安城南邊靜默存在了很多年，至于朝政這種小事，夫子又怎麼會關心？”

“朝政都是小事？那你說如果我們和唐國打起來了，夫子會不會手？如果他真像你說的那般厲害的話，部落哪里抵擋得住。”

“我說過，夫子不會關心這些小事。”

唐小棠抱著雪狼崽兒加快腳步走到兄長旁，瞪著明亮的大眼睛，吃驚問道：“連這種事都是小事？那什麼才是大事？”

“在夫子這樣的人眼中，世間事都是小事，至于什麼才是他眼中真正的大事，像你我這樣的人又怎麼能知道，又何必費神去猜想。”

……

……

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有人事的地方就有麻煩。人類解決這種麻煩的手段其實很貧乏，除了戰爭和暴力，便只有開會這一條路可以走。當荒人在草場開大會商議接下來的方略時，遙遠南方的大唐帝國君臣也在開會。

長安城外的大明宮，每到夏日便為皇帝陛下的常居之所，因為大臣出城不便的緣故，大大小小的朝會議政會被減了很多，每隔三天才會有一次正式朝會。

“雖說大明宮外比城涼快很多，但終究還是有些熱。這些銀耳湯用冰鎮過，你們趕喝了再回城，免得從馬上摔下來又要讓朕煩心。”

大唐皇帝李仲易向眾大臣說道，從林公公手里接過自己的碗送至邊，咕嚕咕嚕幾大口便喝進腹中。

積攢三日需要陛下親自批示的政務理完畢，大明宮雖然清幽宜人，但哪里有自家府園舒服，銀耳湯雖然膩涼爽人，又哪有自家清粥好喝。大臣們謝過恩后，用最快的速度把碗中銀耳湯喝完，便準備告辭離宮。

就在大臣們準備離開之前，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招手把他們又喊了回來，說道：“還有件小事。三日前軍部報稱左帳王庭的騎兵深燕境，劫掠商隊村莊，朕本想著終究是燕國之事，沒想理會，但轉念一想全然不當回事似乎也有些不妥，而且事涉荒人南遷，朝廷總還是要拿出個方略，也好和西陵及諸國說話，你們趕商議商議。”

軍部大臣聽著是這件事，趕回稟道：“右帳及金帳兩大王庭的部隊沒有異，報司回報左帳王庭騎兵燕也沒有造太大損失。”

“燕國的商隊子民，與朕何干？這也不是損失不損失的事。”

皇帝微微挑眉，溫和的臉頰上閃過一強，沉聲說道：“當年我大唐主持分界畫線，三大王庭單于親自簽字，現如今左帳王庭的騎兵居然敢越過這條線，朕在意的是他憑什麼敢越線。”

在大唐君臣看來，草原上的蠻人可惡而掀不起任何風浪，確實沒有把這當一件大事。禮部尚書輕捋胡須，甚至還有閑逸志站在蠻人王庭角度考慮，笑著說道：“荒人南遷，這些蠻子打不過對方，最沃的草場被人占了，只好落原為草，靠盜搶度日，說起來還真是有些苦衷。”

皇帝搖頭說道：“就算有苦衷，他們既然帝國賜封，便要提前和朝廷說，朝廷自然有安排。現在竟是不說便開始手，那自然不行。必須先把他們打回去，打回去了朕再來聽他們的苦衷。”

“陛下英明。雖說左帳王庭擾的是燕國，但總之是越過了帝國當年給他們畫的那道線，這是對中原的挑釁，帝國為中原之主必須有所反應。”

宰相緩緩點頭，回頭看了軍部大臣一眼，不悅說道：“鎮軍大將軍距離燕境最近，隨便派支騎兵把左帳王庭打回去便是，這等小事居然還要陛下心。”

“雖說是小事，但畢竟要遣兵調將，而且燕突北作戰，總需要朝廷提前知會京方面，不然燕國君臣不得被嚇死？”

軍部大臣轉向龍椅方向鄭重請示道：“陛下，臣以為帝國現在需要認真考慮的是南遷的荒人，這些荒人違反千年協議悍然南遷，帝國該如何反應？”

“不要以為朕聽不出來你這話的意思，又是哪位老將軍在府里呆的無聊想領兵出去打仗？打仗難道不用花錢的嗎？”

皇帝笑罵兩句后繼續說道：“報里說荒人部族占了荒原北部的草場后，便極力約束部民不再南下……與帝國之間隔著如此遠的距離，他們若不來煩朕，朕也懶得理會。那份千年之前的協議需要時再拿出來說事，當年不可一世的荒人被我們的祖輩打的只剩下幾十萬人口，我們這些子孫此時再去揀便宜，沒甚意思。”

……

……

朝會散后的清幽殿。大唐國師李青山表略顯憂慮，對皇帝輕聲說道：“神殿對這件事的反應有些蹊蹺，居然為這件小事發出了詔令，現如今南晉月諸國應該在準備援北。應該和左帳王庭擾境無關，既然荒人回來了，想必是老人們又嗅到了魔宗的味道……”

聽到神殿二字，在朝會上淡然卻流出無窮自信強悍的皇帝皺了皺眉頭，說道：”當年太祖皇帝立國之初與西陵聯手，把荒人趕出荒原，數十年前小師叔又單劍闖魔宗，把荒人留在世間的魔宗強者盡數斬殺，現如今魔宗早已衰微不堪，西陵神殿究竟在擔心什麼？”

李青山說道：“畢竟魔宗與荒人之間始終有千萬縷的聯系，神殿當然會警惕一些。此番詔令諸國援北，西陵甚至派出了護教騎士團。依我看來，除了警惕魔宗、幫助燕皇穩定邊疆，也要向天下展示實力的用意。”

皇帝向自己抬起的右臂，說道：“想要展示？月南晉又去了些什麼人？”

“天樞回報，月國佛宗派出了些年輕強者，南晉劍閣也出了人，但真正需要值得的注意的，除了護教騎士團，便是神殿裁決司。”

皇帝眉梢微挑，笑著說道：“原來除了擴大影響，還要鍛煉隊伍、這種事我大唐不去人就更不合適了……只是我大唐不手便罷，手便要把事全部握在手里，那就讓夏侯親自過去看看吧。”

聽到夏侯的名字，李青山眉頭微微蹙起，說道：“用鎮軍大將軍去理這些擾邊小事，會不會顯得過于看重那些蠻人？”

“朕知道你擔心什麼。”

皇帝看著他，眉梢微挑說道：“朕讓夏侯親自過去，不是看重王庭的那些騎兵，甚至也不是看重神殿的詔令，諸國的年輕人，而是我要……再看看夏侯本人。”

李青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搖頭嘆息說道：“夏侯將軍威名盛于天下，他若親赴燕北，這聯軍主帥的位置必然是他的，陛下英明。”

皇帝忽然想到一件事，抬頭向李青山問道：“書院去年那屆學生，是不是到了去邊塞實修的時間？”

李青山應道：“往年實修都是秋日。”

“現如今已經夏末，提前幾日無妨，原定是去何實修？”

“南方鎮國大將軍許世麾下，去與南沼山族做戰。”

皇帝搖頭說道：“南沼山族降表春時已至，朕不讓許世回來，是想著那邊空氣潤，對他的肺病極有好，這等太平邊塞，書院諸生去又能修到什麼？明日朕修書去書院，讓他們把今年實修的地方改一改。”

李青山猜到陛下的意思，皺眉問道：“出燕北，荒原？”

“不錯。”

皇帝說道：“既然西陵神殿下了詔令，天下諸國的年輕人都要去展示一番，帝國的年輕人為什麼不去？這些年一直有種說法，說我大唐年輕一代人才匱乏，帝國已顯勢衰，朕便要讓天下看看，大唐究竟有沒有年輕的人才。”

李青山遲疑片刻后認真說道：“陛下，這一屆的書院學生，尤其是唐籍學生，確實沒有太出眾的人才，臨川王穎不錯，但年紀卻還是太小。”

“不是還有寧缺嗎？”

皇帝很自然地說出某人的名字，自然的仿佛說沒有飯不是還有粥嗎？

李青山說道：“陛下，寧缺已經了書院二層樓，按舊例他不用去邊塞實修。”

皇帝說道：“進了二層樓，依然還是這一屆的學生，就讓他帶隊。”

李青山見陛下心意頗堅，不由苦笑勸道：“且不說書院二層樓去人會不會顯得太慎重，只說寧缺他符通初通，而且修行資質普通，可以說是二層樓有史以來最弱的一個學生，區區不境界又怎能制諸國青年才俊？而且萬一他在荒原上有個閃失，夫子回來后我們怎麼待？”

皇帝大笑說道：“玉不琢不能，人不磨無以才。你看過寧缺在軍部的檔案，知道這小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若他都不能在戰場上活下來，誰能？”

……

……

深夜的大明宮籠罩在星與山影之中，有風自北方來，穿林拂草殿一片清涼。皇帝陛下倚欄而立，神平靜而凝重，全然沒有先前議事時的瀟灑隨意。

宮太監們，早已被遠遠遣開，欄畔一片安靜，只有皇后娘娘在旁靜靜看著他，眉尖微蹙，神顯得有些擔憂。

“你說……真有冥界嗎？如果真的有冥界，冥界又在哪里？夫子他老人家常年游歷天下，是不是在找冥界？荒人南歸，據說是因為極北寒域的黑夜這些年在不斷地變長，難道說真有夜幕遮星的那一日？”

夜幕遮星，國將不寧，這是多年前欽天監觀星后得出的一句批語。因為這句批語暗指日后宮中會有子對帝國氣象極為不利，從而被某些有心人往皇后娘娘上引，又被另一些有心人往最陛下寵的四公主上引，不知惹來了多風波。

欽天監風波之后，皇后娘娘安居深宮，再也沒有對國事政務發表任何看法，公主李漁更是間接因為此事遠嫁草原，影響不可謂不大。今日驟然從皇帝口中聽到這四個字，皇后表不由微微一變。

沉默很長時間后，低聲說道：“當年誰能想到軻先生會單劍闖山，師父戰死的太突然，宗里有很多辛都來不及傳下來，但我在宗門里時，從來沒有聽過冥界這個地方。”

皇帝轉，神溫和看著，問道：“族人南歸，不想去看一眼？”

皇后緩緩搖頭，說道：“千年之前神殿遣神荒傳道，結果世間又多一宗修行法，而那法門卻被神殿認定為魔，從此荒人魔宗難以分割，但我既然多年前便已經離宗門，那荒人自然也不再是我的族人。”

說到此間，忽然住不語，抬頭平靜看著皇帝的眼睛，問道：“你決意讓夏侯去燕北領軍，是不是懷疑他？”

皇帝轉向欄前夜山，沉默片刻后說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