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國站在最高的大修行者們，都投到了對寧缺的教育工作之中，正如國師李青山所言，這樣的陣容不敢說后無來者，但相信此前極難出現。

黃楊僧人沉默片刻后微笑說道：“希他日后能不負你們的期。”

“軍部和天樞也詳細調查過他，他對大唐的忠誠毋庸置疑。能進書院二層樓，代表他有足夠的潛力，甚至日后還有可能長為神符師。最關鍵的是，他不像別的修行者般不通世務，盡在云端行走，而是行事沉穩冷厲，遇敵之際敢殺人能殺人，什麼手段都肯用。”

“像這樣的的年輕人，陛下怎麼可能錯過？更何況還有那副書帖的緣份？”

“如此苦心如此陣容培養他，并不是我們這些老家伙期他日后長起來，能夠給我們臉上增，而是大唐帝國的將來，需要像他這樣的年輕人。”

……

……

自那日在皇宮吃了頓冷火秋煙的致不飽肚宴之后，寧缺通過侍衛送了些書帖進去，自己則是再也沒有進過宮，也沒有與大唐天子見面，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為大唐帝國英才培養計劃的最重要人選。然而今日在萬雁塔上與黃楊大師一席談話，他或多或猜到了一些事，能夠讓這位大唐弟親自出面，除了瑟師傅的面子，想必也有宮里幾分面子。

就算猜到了些許，他也并不震驚，尤其是和前些天在南城樓上師傅指著如畫江山說這座天下雄城的安危以后便給你比較起來，但他當然會生出的緒。

萬雁塔一席一談后的數日，他一直在回味思考黃楊大師的話，尤其是那個悟字。

他越思考越確認佛宗講究的悟，如果放到普通修行法門的系中，其實就是玄，就是初步掌握天地元氣的運行規律。

此時的寧缺的境界還停留在不，距離玄下境只剩下很小的一段距離，符道同樣如此，他距離畫出那道符來，也只剩下一的差距，只不過這看似只剩一的距離，卻是最難的一段。

眼看著距離登上險峰只差一步，但那步就是邁不出去，無論換誰，都難免會生出焦慮急燥的緒，前些日子，寧缺確實做到了從容平靜，但他心深當然一直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直到萬雁塔上聽了黃楊大師關于悟的那番話，他才忽然發現，原來這些看似寧靜理所當然的期盼，也是一種焦慮，對修行來說也是一道障礙。

深思一夜，寧缺不再去想這些事，什麼玄什麼符道盡數被他拋諸腦后。他還是會去書院后山飛劍聽曲打鐵說閑話，還是會在長安城的名勝里走來走去，但他再也沒有去思考哪天能夠玄，沒想過哪一天能在那張白紙上落下第一筆，看著風景名勝建筑飛檐，也不再想從中到什麼東西，而只是純粹地欣賞其間的，把那些線條映進并且印進自己的眼眸里。

盛夏某日。

午后的老筆齋籠罩在難捱的悶熱意中，寧缺靠在樹下的竹椅上，看著頭頂被樹枝青葉分割出來的天空發呆，時不時從椅旁的盆里拎起乎乎的巾在上拍打兩下，用井水洗去上膩膩的汗水和暑意。

“趕換水，盆子里的水又熱了，這什麼鬼天氣，趕打些新鮮的涼井水上來。”

他不因修行而焦慮，卻因酷熱而焦慮，對著前面大聲喊道。

為了抵擋那些源源不絕的慕名者和各府管事，老筆齋現在兩天開門三天里東主有喜，桑桑白天實在無聊，便把前鋪里的桌椅了一遍又一遍，這時聽著院子里寧缺惱火的喊，趕跑了出來，把盆子里的舊水倒到樹下，然后走到井旁去打新水。

就在這時，一場久候不至的雨水落了下來，噼噼啪啪擊打著屋檐與樹葉，然后迅速轉化磅礴大雨，雨水如雷，卻掩蓋不住后巷里傳來的鄰居狂喜大呼大喊聲。

“爺，你快進屋躲躲。”

桑桑扔下水盆，趕去關窗。

寧缺躺在竹椅上卻沒有作，他看著那些自天而降的雨水，著雨珠擊打在赤皮上的脆裂覺，還有籠罩街巷的意，表顯得有些古怪。

桑桑在窗口看著他，喊道：“你怎麼還不進來？”

寧缺睜著眼睛，看著越來越的雨水，忽然大聲喊道：“你看，好漂亮。”

桑桑心想爺又在說胡話了。等了很久，發現寧缺還是傻乎乎地躺在竹椅上，雖然大熱天并不擔心他會冒，但很擔心他被雨淋傻子，蹙著細細的眉尖走出門去，走到竹椅旁，學著他的模樣抬頭向天上去。

寧缺瞧抬頭看著有些吃力，手摟住腰，把抱到懷里。

主仆二人并排躺在竹椅上，躺在磅礴的大雨之中，睜著眼睛向天空。

桑桑看著那些撲面而來像箭矢一般的雨線，驚訝說道：“還真的很好看啊。”

寧缺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問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這時候很像是千年風雨下的雨檐？”

桑桑搖了搖頭，說道：“沒覺得，我覺得好像是城墻，正在被很多把箭在。”

寧缺嘆息道：“真是個沒調的丫頭。”

……

……

夜時分，雨漸漸停了。

桑桑開始做飯，寧缺干后，再次來到窗前的書桌畔。

他注水硯，磨墨提筆，就像十幾年來每次那樣自然尋常。

書桌上的那張白紙，還是原先那一張，放了幾十天邊緣已經卷起，上面卻還是雪白一片。

目從那本符文典籍水字部的頁面上移開，他又看了一眼檐下滴落下來的雨水。

然后他沉腕，落筆。

飽滿的筆尖像吸滿雨水的樹梢，輕輕落在雪白的紙上。

一道線，兩道線，三道線，六道線。

六道線畫完。

寧缺深深吸了一口氣，就此擱筆。

桑桑端著兩大碗醬油飯走了進來，擱到一旁，走到書桌旁好奇去。

然后抬頭向屋頂，細眉微蹙，不高興說道：“居然雨了？不是說這是天啟四年的新房子嗎？明兒爺你得和齊四爺說說，必須減租金。”

寧缺無奈搖了搖頭，說道：“我們什麼時候過租金？再說房子又沒有雨。”

“這還沒有雨？爺你是不是淋雨發燒燒糊涂了？要不要我去藥局……”

桑桑指著書桌上那張白紙，看著寧缺關心問道。

然而沒有等說完，寧缺一把把瘦削的摟進了懷里。

桑桑覺得爺今天的緒好像很激，只好無助地張著雙臂，惘然地任由他抱著。

寧缺抱著，安靜片刻后，在耳畔帶著笑意說道：“告訴全長安城那些想請我吃飯的人，從今天開始，我有時間去他們府上吃飯了。”

桑桑聽著這話，微微一僵，再次向書桌。

書桌上那張雪白的紙上六道墨痕早已消失無蹤。

只有一大灘水痕。

不是雨水。

就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