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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寧缺來到書院進后山時，神愈發憔悴，眼睛愈發干，愈發集。已經兩夜未睡的他，昨天像個苦力般被七師姐滿大山使喚，雖說第一次親接了霧中陣法的神奇，但神卻也是糟糕到了極點。

走出云霧，想著昨日七師姐說大修至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而且必須趕在夫子和大師兄回來之前修好，他便覺得渾發寒，低下像只田鼠般溜秋一聲便竄進了春林布的后山。

了后山他不走尋常山道，只往草深林去，眼看著下方崖坪上的如鏡平湖越來越小，眼看著對面崖間那道如線瀑布越來越細，心想這下七師姐肯定再沒辦法找到自己，不由大欣，了因疲憊而發麻的臉頰，靠著后一棵古松向遠方去，非常舒服。

“噫，居然有人進山？噫，居然是你？噫，小師弟你怎麼來這兒？是給我們送飯吃嗎？”

蒼勁古松那邊忽然響起兩道蒼勁疲憊的聲音，明明是兩個人說話，聲音卻仿佛混到了一，竟像是出自一個人的那般神奇。

寧缺嚇了一跳，愕然回頭去，只見古松那邊有一方石桌，兩個長須發看不出年歲的男子相對而坐，天時已將春末，即便山間也有了許多熱意，但不知為何坐在石桌旁的兩個男子居然還穿著書院厚厚的冬服，而且院服之上滿是污跡，不知道已經多久未曾洗過。

他瞬間便猜到這兩人肯定是陳皮皮介紹過的五師兄和八師兄，強行抑住心頭的震驚，恭恭敬敬長揖行禮，說道：“寧缺見過二位師兄。”

“小師弟，你來了太好了，趕過來。”

一個須發皆臟的男子疲憊召手說道，不知道是五師兄還是八師兄。

寧缺依言走了過去，發現那張石桌上橫豎刻著麻麻的直線，便了石制的棋枰，枰上擱著數十個黑白子，東幾顆西幾顆，看不出所以然來。

正在這時，他忽然一驚，低頭去，只見其中一位師兄的手已經進了自己的懷中。

“這位師兄……”

“我是你八師兄。”

“八師兄……你為何要將手進我懷里？”

八師兄抖著收回手，惘然問道：“小師弟，你上怎麼沒有吃的？”

寧缺無言，心想你們兩個難道是小孩子，見到人就想索要糖果？

“小師弟……不，十二他前天晚上來和我們說，從今以后就是你負責給我們送飯了，所以昨天他就沒有來給我們送飯，結果你也沒有來。”八師兄可憐兮兮著他，聲說道：“小師弟，我們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吃飯了，怎麼你今天也沒有帶吃的呢？”

寧缺張大了，卻說不出話來，心想我也兩天兩夜沒有睡覺了，難道還要負責你們的飲食問題？心里雖是這般想著，但看著石枰旁兩個須發且臟眼神又的師兄，他仿佛看到兩個可憐翹首待哺的小鳥，實在是狠不下心來，嘆息著說道：“那我……去給你們找飯。”

一直沉默，只用眼神表示對食向往的五師兄，聽著馬上便會有飯吃，沒有了死之虞，神頓時為之一振，輕下頜長須神嚴肅說道：“哎……不急不急，一天不吃飯又不死人。”

八師兄出三手指杵到五師兄面前，聲說道：“你個白癡，我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五師兄渾似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三手指，著寧缺認真說道：“下一盤，你先下一盤。”

聽著這話，八師兄收回手指，贊同點頭說道：“不錯不錯，這才是正經事。”

寧缺看著這兩位已經快要變死鬼的師兄，無言想道這要真死了，那也是活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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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寧缺離開臨四十七巷老筆廟時，書桌上那張紙依然如初雪一般潔白干凈，沒有留下任何墨漬，而書院后山晨照在他的臉上，把他每眉里的憔悴疲憊和眼睛里越來越多的照耀的更加清楚，也更加可憐。

走出云霧向山間走去，還未曾走得兩步，便被一抹鵝黃堵住了去路。七師姐溫看著他說道：“小師弟，我知道昨天你可能在忙，但今天應該不會太忙了吧？”

寧缺看著七師姐，提起自己右手沉甸甸的食盒，愁苦說道：“師姐，昨天被五師兄和八師兄拖著下了一天的棋，我這時候急著去給他們送吃的，不然他們真會死了。”

“原來如此。”七師姐眉梢微挑說道：“不要被那兩個癡人耽擱了修行的時間，下棋弄琴終究是末道，你跟著我對陣法進行大修，對你自修行還算有些好。”

寧缺連連應是，答應從山上下來后第一時間去湖亭上看師姐繡花，然后任勞任怨做牛做馬去幫師姐維護陣法，這才得以，心里卻想著稍后自己死活都不下山，看你到哪兒找我去。

到了那棵松下，看著石枰旁已經到捧腹，到無力說話，眼睛卻依然盯著坪上棋子的兩位師兄，寧缺把食盒放下，說道：“二位師兄，趕吃飯吧。”

食盒打開，桑桑連夜做好的飯菜還有些溫度，散發著極淡的香味，二位師兄抖著坐直，開始吃飯，不時抬頭幽怨地看寧缺一眼，含糊發著滿是憾味道的嘆。

“小師弟確實不是藏拙，于棋一道，他是真拙。”

“小師弟確實沒有讓棋，他本就沒下過棋。”

昨日在松下手談，寧缺連敗十二局，二位師兄終于確認他就是傳說中那種連底都沒有的臭棋簍子，于是不再拉著他下棋，但對寧缺而言，這才是真正的福份，很是覺得安。

松下送飯畢，往云深去。

他決定利用好不容易來的半日閑休息休息，或是好好研習一下瑟大師留下來的書籍。

然而行不得數步，林花樹之間走出一人，抓著他的袖子，癡癡問道：

“小師弟，你從哪里來？你要到哪里去？”

寧缺怔怔看著滿頭碎花的十一師兄，忽然生出流淚的沖，幸虧十一師兄沒有問小師弟你是誰，不然說不定他會當場昏厥。片刻安靜后，他他一把甩開十一師兄的手腕，向著山下狂奔而去，嘶聲大喊說道：“七師姐，你在哪里？我來幫你。”

山下湖亭之間，七師姐著繡花針的手指微微一僵，抬頭向山林之間去，詫異想道：“新來的小師弟怎如此勤勉？和他相比皮皮完全就是個渣啊。”

瀑布之前的小院里，二師兄微微挑眉，對階下那只驕傲的大白鵝贊賞說道：“書院后山沉悶多年，師弟師妹都不要臉，如今終于出了位一心向道的小師弟，我怎能不欣？”

山間某茅房后，正抓著在啃的陳皮皮，抹了把油糊糊的臉，擰頭向山林深，愕然嘆息道：“討好師姐竟奴言骨到了大聲宣告的境界，寧缺，我果然不如你！”

崖坪林中琴簫之聲漸停，響起一段對話。

“我忽然想起來，我們忘了一件事。”

“不錯，上月新譜的那首曲子，還未曾請小師弟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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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書院二層樓的這些日子，寧缺過的很充實，非常充實，甚至已經充實到快要累死的地步。老筆齋的那筆始終未曾落下，雪白的紙依舊雪白，他夜夜破題難以眠，清晨書院卻還要給松下師兄送食送水，忙著做很多事。

如果他不想被十一師兄抓住討論哲學問題，便會為被七師姐奴役的苦力，偶爾還要被迫去欣賞九十二位師兄新著的樂曲，明明他那時坐在長草之間困到不停點頭，不料落在二位師兄眼中，卻為他頗有音樂天賦的佐證，若沒聽出曲中意趣，小師弟為何頻頻點頭贊嘆？

桑桑遞過來的熱巾越來越滾燙，卻依然無法洗去他的疲憊。日日夜夜在浩繁如海、神如海的符道世界里飄浮，又在書院諸位師兄師姐的盛邀請下疲于奔命，寧缺眼睛里的布如網，眼屎如山，眼神惘然呆滯，在袖外的手指在空中不停畫著符文，把腦中默背下來的數萬個字符不停地摹寫著，看上去就像一個傻子。

書院草甸間，褚由賢看著模樣凄慘的寧缺，震驚說道：“你怎麼變這個樣子了？”

司徒依蘭和金無彩把府中的請柬遞了過去，代家中長輩邀請他過府一敘，聽著褚由賢的話，才注意到寧缺的神憔悴到了極點，不由嚇了一跳。

寧缺接過兩份請柬塞進懷里，神麻木揖揖手，復又向后山走去，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三人看著寧缺緩慢行走的背影，震驚的久久說不出話來。司徒依蘭使勁兒地搖了搖頭，才把寧缺那張像鬼一樣的臉驅出腦海，喃喃說道：“難道二層樓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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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你見鬼了！”

陳皮皮被嚇的直接向后一掠二十米，然后猶豫半天才走了回來，看著寧缺的臉震驚無語。

寧缺有氣無力說道：“你才是見鬼了。”

陳皮皮點頭，認真說道：“不錯，你現在看著確實像鬼。”

寧缺神呆滯看著山林說道：“我確實也見到了鬼。我在書院后山里見到兩個只知道下棋連飯都恨不得要人喂著吃的死鬼，兩個只會吹簫彈琴明明純粹自娛自樂連我睡著都看不出來卻偏生非要我坐那兒聽的雅鬼，還有一個抓著人就要問那些狗屎問題的哲思鬼……”

然后他轉頭向陳皮皮，痛苦說道：“還有你這個沒義氣的膽小鬼。”

“我知道這是非人的生活，但你不要忘記我已經過了好幾年了。”陳皮皮看著寧缺，怯怯回答道：“不過再怎麼苦，我也沒變你現在這副尊容。到底什麼事兒把你折騰這副模樣？”

“我在跟隨瑟大師學符道。”寧缺看著他神惘然說道：“可是學了這麼久，我連門路都不到，這東西實在是太難了，而且難的沒有方向，難的沒有頭腦，所以我不高興。”

“你那個永字八法用了？”

“我什麼法子都用了，可還是不到任何門道”

寧缺緩緩低頭，疲憊說道：“我居然有了畏難緒，覺得有些絕……你知道嗎？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在學習方面到絕。”

陳皮皮想著寧缺修行時的拼命模樣，下意識里點了點頭。

寧缺搖頭說道：“甚至當年在渭城發現不能修行時，都沒有現在這麼絕，這麼想放棄，因為那時候睡著了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是在冥想，而現在對著那些符文典籍，就算是進類似睡眠的冥想狀態，我卻還是無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不到。”

陳皮皮看著他憔悴的臉頰，黯淡的眼神，忽然說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一個人。”

寧缺問道：“去哪兒？看誰？”

“不要讓十一師兄聽到你這兩個問題。”陳皮皮打趣說道。

寧缺聽著這話想要笑，卻疲憊地沒辦法挑起眉梢。

陳皮皮看著他可憐模樣，嘆息一聲，抓著他的袖子便往后山某走去。

來到一片山崖之前，陳皮皮停下腳步，看著他說道：“上次你登頂之時，曾經看到過一位老先生，你以為他也是師兄，但其實不是。”

寧缺想起來那位老先生，問道：“你說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陳皮皮說道：“的確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那位老先生很早就進了書院后山，聽說比大師兄和二師兄還要早，按道理我們本應該他是師叔，但老師卻說這位老先生不算是書院一派。”

忽然間，寧缺想起很多故事里的藏支線大BOSS，諸如為男主角指點迷津的大智者一流，神頓時為之一振，盯著陳皮皮說道：“這位老先生……擅長符道？”

“不。”陳皮皮搖頭說道：“這位老先生不會符道，他什麼修行法門都不會。”

寧缺瞪著陳皮皮問道：“那你帶我來見他做什麼？”

“你說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畏難，第一次想要放棄，那我問你，你究竟喜不喜歡修行？”

寧缺沉默很長時間后，堅定回答道：“喜歡。”

陳皮皮看著他說道：“既然喜歡，那就應該堅持下去。帶你來看這位老先生，就是想讓你看看，一個真正癡于某道的人，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那位老先生既然不能修行……那他究竟癡迷什麼？喜歡什麼？”

“讀書……”陳皮皮加重語氣說道：“他就喜歡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