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同意書院二師兄的要求，以個人名義收寧缺為符道學生，卻完全斷絕了寧缺進昊天道南門的可能，他的心中本自愧，回來面對李青山已然覺得有些無，此時聽著李青山的話語越來越沉重，更是難堪到了極點，最后竟是不敢再看對方幽怨目，狼狽掩面而走。

一路過樹穿廊，昊天道南門弟子道僮道姑恭謹行禮避讓，瑟大師今日卻是全無表現自己和藹好一面的想法，面鐵青匆匆前行，舍了正門直奔側門而去，待推開側門走偏巷，手撣去肩頭青葉，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容上總算回復了幾分正常。

雖說對不起師門，但終究是找到了傳人，瑟慚愧之余，其實難抑心頭喜悅，先前在南門觀中，在國師李青山前，那些喜悅被愧掩蓋，此時了側巷終于開始展。

一輛馬車堵在巷口，看著車轅上的某侯府徽記，他微微一怔。

一名管事模樣的男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上下打量了瑟大師兩眼，似乎有些疑這名老道士的長相，半天后才把自家主人的殷切囑咐記了起來，謙卑一笑誠懇說道：“小人給瑟大師請安了，小人是安樂侯府大管事，今日奉侯爺之命特來尋您，聽聞大師手中有張字帖……”

瑟大師冷冷盯著這名管事的臉，本懶得想對方的來意，直接寒聲說道：“滾。”

說完這個字，他直接推開那名管事，抬步傲然向巷口走去。

那名侯府管事在他后臉極其難看，然而想著瑟高高在上的神符師份，卻哪里敢有半點怨言，只是不停跟著他的腳步，帶著哭音喊道：“大師，您聽小人把話說完。”

巷口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瑟大師是何等樣份的人？你又是何等樣份的人？安樂侯不拘有何事詢問瑟大師，或莊儀請侯府，或肅容前來相見，均須執晚輩之禮，居然就讓你一個管事出面，侯爺這事兒做的未免孟浪了些。”

侯府管事不敢惹一位神符師，但卻不代表在長安城里他不敢惹的人很多，聽著這番看似勸戒，實際上是毫不掩飾挑拔的話，他怒從心頭起，走出巷口，看著那名白發蒼蒼站在一架綠竹轎椅旁的老人，揮手訓斥道：“我是什麼樣份……”

忽然間他僵，聲音抖起來，忙單膝跪地行禮，說道：“哪里值得大學士您費神關心，小人實在是糊涂到了極點，這便回去將大學士的話傳給侯爺。”

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淡淡看著跪在前的侯府管事，揮手說道：“沒想到你應變本事倒還不錯，做個侯府管事，倒算是稱職。”

老人姓王名侍臣，乃大唐文淵閣大學士，歷三朝而不衰，深得陛下重尊敬，即便是親王李沛言看著這老人也要讓道問安，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安樂侯。

侯府管事雖不知這位王大學士為何出現在南門觀偏巷外，但哪里還敢多話，向著兩位老人連連行禮，然后帶著自家馬車風一般逃走。

瑟大師蹙眉著王大學士，拱手一禮問道：“老學士，今日乃休沐之期，不用上朝，你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出宮順道可不是什麼好理由。”

“前些日子我和老祭酒吵了一架，這個理由充不充分？”王大學士咳了兩聲，回答道。

瑟想了想，拂袖惱火道：“你們吵架那是去年冬天的事，哪是前些天？”

“反正那幅花開彼岸天的雙鉤摹本，是在那個老家伙府上。那個老家伙非但不讓我看，還經常拿這件事來氣我。”王大學士難掩心中激，須怒道：“雙鉤摹本過于拘泥線條原意，徒有原作其形，卻無其意，哪里有陛下賜我那副摹本好？”

“你這話說的就不講理了。”瑟深知這段公案，搖頭做公論道：“方家皆知，若要摹原作之本義本跡，雙鉤法當然是最好的方法。”

瑟是昊天南門碩果僅存的神符師，王侍臣乃是歷經三朝的元老，數十年來二人也算識，并且有一個共同的份，那就是世間書壇大家，此時說起臨摹之法，自然不會相讓。

“就算雙鉤摹本最佳。”王侍臣微微一笑，傲然說道：“那又如何？待我今日拿了那幅湯帖回去，不掛書房，卻掛在中堂之上，氣不死那個老匹夫。”

“且慢。”瑟異道：“湯帖是什麼東西？”

“就是你在紅袖招里拿走的那張帳簿紙。”

王大學士看著他神凝重說道：“現如今風聲已經傳開，東城老筆齋曾經賣出去的那些書帖，都已經被人收走。我覺得那些書帖并無特殊意味，但這湯帖卻是大不相同，你憑這湯帖斷定寧缺有神符師潛質，意義非凡。若能讓老夫把此帖收宅中，豈不是大妙？”

瑟慨說道：“這風言風語果然傳播的比符書還要迅疾。”

王大學士盯著他說道：“閑話敘，安樂侯蠢到極點，居然派個管事就來找你討要。我可是三朝大學士，親自來巷口堵你，而且要的是你學生的書帖，這面子給的已經夠大了，你可千萬不要說不給我面子，不然我們兩個人都會變得很沒面子。”

“我從你這番話里只聽出老流氓的氣息，本沒覺得你準備要面子。”瑟惱火說道：“你我相識數十年，真想不到你這個堂堂三朝大學士，居然也會為這種小事了本心！”

王大學士大怒說道：“若是別的事倒也罷了，花開一帖這一年在長安城里鬧得太兇，那個老匹夫欺我太盛，若不能把這面子找回來，我三朝大學士還怎樣在朝堂上立足？”

瑟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一萬。”

王大學士臉上的怒容頓時斂去，呵呵一笑說道：“四千。”

瑟從袖中取出那張薄薄的帳簿紙，遞了過去，說道：“。”

王大學士接過那張薄紙，看都沒有看一眼，轉一屁坐回那頂綠竹轎椅，對隨從大聲吼道：“還愣著干什麼！趕回府！把容寶齋最好的興師傅給我請到府里來！然后讓老三準備明日開府宴客，慶賀生辰，邀賓客前來賞湯帖！”

綠竹轎椅一路挾風弄塵狂奔而走，傳來大學士與管家的對話。

“老爺，您的八十大壽上個月已經過了。”

“蠢貨！老大的二丫頭剛好這個月過生日！”

“把金無彩那小丫頭也請來，最最重要的是，不要忘了請那個老不死外公！”

“如果他不來，我親自上門去請！”

……

……

寧缺這時正在皇宮里張面圣，尋找一切機會拍馬屁頌圣，他并不知道自己去年酒后寫的那幅便箋紙已經被賣出了兩千兩銀子，而且還只是友價。

至于那張便箋紙書寫容的對象、從來沒有機會看見那張便箋紙的桑桑，這時候正在臨四十七巷老筆齋里張無語。

聽著門外不停傳來的集叩門聲，隔著門看著那些揮舞著銀票，面焦急神的各府管事，還有那些站在街對面興議論的各人等，小侍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應付這種局面。

想起爺臨走前的待，把收集好的所有書帖全部整理好，打開床板拿出匣子，與那些珍貴的銀票整齊擺放在一起，然后拿了兩極的鐵鏈子，把門窗全部鎖死。

做完這些事，又走回前鋪，把難以關嚴的鋪門板用大鐵釘用力釘死，這才稍微放心了些，顧不得外面一波高過一波的聲浪，掉額頭上的汗珠，背著大黑傘和幾件寧缺待過最重要的中堂，打開小院后門悄悄溜了出去。

此時天時尚早，正是吃午飯的時候，當桑桑走進紅袖招青樓時，沒有看到什麼鶯鶯燕燕的場景，只是聞到了無數酒佳肴的味道，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的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簡大家的婢小草，正在頂樓扶著欄桿看著下面發呆，忽然看到桑桑出現在樓堂之中，頓時大喜，用最快的速度沖了下去，雙手牽起桑桑的雙手，好一陣埋怨：

“最近這些日子為什麼一直沒有過來？是不是你家爺了你的足？寧缺這人也真是的，簡大家不讓他來這些風月之地，是想讓他將心思放到學業上，居然借此對你撒氣！還有啊，我聽說你這半年經常去公主府里做客，是不是見慣了貴人，就忘了我們這些輕賤朋友？”

桑桑哪里顧得聽小草的埋怨，此時要和整座長安城里聞風而的人們搶時間，直接問道：“我家爺去年大醉那一次，曾經在你們這兒寫過一張便箋紙，在哪兒？”

小草微微一怔，旋即說道：“我幫你去問問。”

片刻后，小草跑了回來，說道：“問過了，好像是水珠姐姐當時順手拿走了，你找這個東西做甚？已經隔了這麼長時間，誰知道被扔去了哪兒。”

……

……

曹佑寧在長安城里說話向來有幾分底氣，因為他的姐夫是工部侍郎，而且自去年底工部尚書出缺之后，他的姐夫便被視作下一任工部尚書。然而誰知道事在今年春初陡然發生了變化，從河運總督府回京的某位大員，為了他姐夫強勁的競爭對手。陛下對這個任命一直保持著沉默，而宰相和那幾位大學士也一直沒有拿定主意。

在這種張關鍵的時刻，他的侍郎姐夫變得越來越低調沉默，于是乎曹佑寧在長安城里說話的底氣也越來越弱，尤其是此時此刻，面對著紅袖招里的頭牌紅姑娘水珠兒，他說話的語氣已經不能用低調來形容，甚至顯得有些謙卑。

“我說好姑娘，您就行行好，把那張帖子讓給我吧。”

曹佑寧看著椅中那位潤水盈的子，若平日只怕早已心神搖晃想要撲上去，只是今天他的心神全部被那件事占據，完全顧不得這些。

他誠懇說道：“你剛才說的那位寧缺的學生，便是宮里那張花開帖的主人，如今陛下已經確認了他的份，這時候正和他在書房里說話，如果我騙你，只怕還能省些銀子，但你我也算相識，斷不至于如此待你，水珠姑娘，你可也不能這般待我呀！”

水珠兒此時已經從先前的震驚中醒了過來，有些頭痛地了額頭，無奈說道：“可是那張帳簿紙……”

曹佑寧極認真地糾正道：“不是帳簿紙，南門觀里的風聲已經傳遍長安城，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那幅書帖，那幅書帖應該湯帖。”

水珠兒無可奈何擺擺手，說道：“好吧，就依你，可那張……湯帖，確實不在我手里。當日我取回來后，當夜便被人拿走了。”

“誰拿走了？”曹佑寧張問道：“姑娘您可得仔細回憶，要知道這張字帖非同尋常，那位南門供奉正是憑此帖判定寧缺有神符師潛質，此帖日后必然會為天下名帖！”

水珠兒沒好氣一笑，說道：“這還用得著好生回憶什麼，那個老道士臟的一塌糊涂，怪異，卻偏生出手大方，我怎麼會忘記這種常客。”

曹佑寧聽著的形容，愣了半晌后忽然猛地一拍大，震驚說道：“哎呀！我的小祖宗啊！那可不是什麼臟道士，那道人肯定就是神符師瑟大師！”

水珠兒大吃一驚，用手絹掩，久久說不出話來。心想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了？居然在一天之就變得如此荒誕，那個可的可疼的年郎居然了陛下苦苦尋覓半年的大書家，而那個隔上月余便會來飲酒作樂一番的猥瑣臟老道，居然是位神符師！

忽然間想到一件事，驚喜站起來，吩咐婢從屋后抬出一張廢棄不用的小桌子。

“你看看這張桌子，上面是那位臟老道……不，是那位昊天道南門供奉、碩果僅存神符師、國師大人師兄瑟大師用他畢生功力有而發，在這桌面臨摹的湯帖！”

用手抹去桌上的灰塵，看著那些潦草的字跡，覺得自己果然是個巨眼識人的風塵別樣花，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了，一面自我欣賞一面毫不停頓地說出了一大段話……

曹佑寧把臉湊到桌面，盯著那些潦草卻深刻木的字跡，眼眸逐漸變得明亮起來，喜悅說道：“水珠兒姑娘，價錢隨你開，不用再說這些來烘托氣氛了。”

水珠以手絹掩吃吃一笑，臉上全無尷尬神，說道：“三千兩。”

曹佑寧直起來，毅然說道：“。”

“不能賣。”

院門忽然被人推開，桑桑和小草快步走了進來。

曹佑寧異道：“為何不能賣？”

桑桑仔細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些字跡，對水珠兒認真說道：“賣拓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