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南晉青年劍客,臉上滿是痛苦和驚恐的神,跌坐在道旁,雙手死死抱著一株小樹,就像是溺海的人抱著最后一塊船木,也不知道他在山道上經歷了怎樣的神沖擊。
看到寧缺走過,南晉青年劍客臉上流出幾慚愧之,下意識里咬了咬牙,眉宇間漸現堅毅神,準備爬起來。
寧缺沒有停下腳步和對方說話,只是沉默走過,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到的神沖擊太大,那些來到長安城后便被他藏進骨子里的憊懶壞習氣難以抑止地開始發作。
萬一這家伙了我的激勵重新站起來怎麼辦?萬一這家伙能忍過山道上的神沖擊怎麼辦?萬一這家伙和我一樣在痛苦里悟出些什麼東西,甚至直接破境怎麼辦?雖然這種小概率事件往往只會發生在隆慶皇子這種人上,可萬一書院后山就是一個創造奇跡的地方怎麼辦?那我豈不是用自己的堅忍絕決激發了一個潛在的競爭者?
寧缺緩緩停下腳步,覺得不能任由這種事發生。他回過頭看著抱著小樹艱難想要站起的南晉青年劍客,用最誠懇的語氣最誠摯的神說道:“撐不住就不要再繼續了,我們這才剛剛上山,誰也不知道呆會兒還有什麼考驗,剛才我在下面看到好多人都是被擔架抬下山的,聽書院教習說,有兩個人到的神沖擊太大,可能會影響日后的修行。”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誠懇說道:“如果你想繼續,當然是很值得佩服的事,但我勸你認真考慮一下。”
所謂勇氣決心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如果認真考慮多加思考,那麼一切都會變泡影——如果說那株細細的小樹是南晉青年劍客在大海里抱著的最后一塊船板,那麼寧缺說的這番話就是把船板拍走的最后一朵浪花。
南晉青年劍客看了寧缺一眼,猶豫片刻后松開握著小樹的右手,嘆息著重新坐了回去,痛苦難過地低下了頭。
……
……
寧缺在山道上遇見的第二個人是那個年輕的僧人。
年輕僧人不是在上山,而是在下山,而且他并不像那位南晉青年劍客一般狼狽可惜,從山道上走下來時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破爛僧袍隨風輕飄,頗有出塵之意。
在山下寧缺就看出這名年輕僧人的境界頗高,就算比隆慶皇子略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看他現在模樣明顯頗有余力,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此人會放棄。
“不走了?”他問道。
年輕僧人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那霧不好,所以我不走了。”
說完這句話,年輕僧人目落在寧缺上臉上的跡上,清俊的眉頭微微皺起,笑容漸斂,問道:“為什麼這麼狼狽?”
“我也很想問為什麼你這麼不狼狽。”寧缺應道。
年輕僧人靜靜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我忽然覺得你日后有可能威脅到我,我想趁你還不夠強大之前殺了你。”
寧缺搖了搖頭,指著山道盡頭說道:“這里是書院,這里是后山,你不敢殺我,另外謝謝你告訴我這一點,下次如果還有機會面,我會爭取先殺死你。”
“想殺彼此,是不是應該互相通報一下姓名?”年輕僧人微笑說道:“我悟道,來自荒原。”
寧缺笑著說道:“我本以為你是月國的僧人,還有個困擾我很長時間的問題想要問你,現在看來問不了。”
僧人悟道微笑說道:“依然請教?”
寧缺整理衫,揖手誠懇說道:“書院,鐘大俊。”
……
……
和年輕僧人肩而過不久,寧缺在山道旁遇到了第三個人,那是已經陷昏迷狀態的書院年王穎。
寧缺從道旁捧了一捧水澆到王穎臉上,然后回頭向山道下方去,心想那僧人經過此地肯定看見昏迷的年,但他卻沒有停留施救,果然沒有什麼慈悲心腸,殺人之說只怕是真的。
科六子登山,除了謝承運就只剩下臨川王穎還在山道上堅持,只是年終究沒能支撐太久。寧缺看了一眼王穎通紅的臉,知道這是因為驚神引發的昏厥,他雖然知道怎麼治,但現在的他實在是沒有力時間去山谷里采摘藥草。
他站起來,沖著山道下方大聲喊道:“你們四個挑夫呢!”
話音落,只聽道旁樹林里一陣襟振之聲,那四名舊書樓執事抬著簡易擔架氣吁吁跑了過來,他們看了一眼昏迷的王穎,向寧缺解釋道:“剛才在歇,所以沒發現。”
“另外我們是書樓執事,并不是挑夫。”那人正認真解釋著,忽然看清楚了寧缺的臉,大驚失喊道:“怎麼又是你!”
寧缺沒好氣道:“這句話我剛才在山下就說過。”
都是老人,自然省了一番解釋,一名執事看著寧缺拍了拍脯,后怕說道:“幸虧登山是一次買賣,如果像去年登樓那樣登山,就你一個人不得跑死我們幾個?”
寧缺笑了起來,牽傷勢,水涌出角。
“流了。”一名執事好心提醒道。
“小事。”寧缺蠻不在乎地掉下頜上淌著的水,看著他們好奇說道:“為什麼你們幾個能進山道?”
“我們又不是修行者。”執事解釋道。
寧缺輕喚了一聲,滿懷憾想到,如果還是去年今日,自己還不能修行之時,登這漫漫山道豈不是易如反掌?
“別想事兒,山道前面麻煩多。”那名執事提醒道。
寧缺笑了起來,指著依然昏迷的王穎說道:“那這小孩子就給你們了,我先行一步。”
說完這句話,他向四個曾經見證自己登樓生涯的人揮了揮手,把手負到后,哼著小曲開始繼續登山。
“說話老氣橫秋的,其實他不也就是個小孩子?”一名管事看著山道上方那個背影搖頭慨說道:“也不知道這家伙走了什麼運氣,居然能修行了。”
一名管事笑著說道:“想想去年他天天登樓時那慘樣?我就覺得像這樣能吃苦的孩子,如果不能修行才是昊天不公。”
就在這時,經過簡單救治的王穎悠悠醒了過來,他躺在擔架上看著山道上那個有些模糊的影,下意識里了眼睛,待看清楚后卻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
王穎看著那個沒山林的背影震驚喃喃道:“寧缺?怎麼會是他?他怎麼上山來了?他……他……他怎麼還在哼歌?”
山道前方傳來寧缺哼著的自編邊塞兒歌,聲音很沙啞,很有力量,很有一像生命般倔犟蛋的力量。
“我有一把刀呀,砍盡山中草呀……”
“我有兩把刀呀,砍盡仇人頭呀……”
“我有三把刀呀,砍盡不爽事呀……”
“我一刀砍死你啊……”
“我兩刀砍死你啊……”
“我刀刀砍死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