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缺說出這句話后,舊書樓上陷一片安靜。陳皮皮盯著他的眼睛,沉默很長時間后,厚厚的微微翕,說了一句話:“你長的真的很。”
寧缺聞言大恨,反瞪著對方的眼睛,咬牙冷聲說道:“就算你不肯泄考題,何至于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我還不信沒你幫忙,我就登不上二層樓!”
陳皮皮看著他憐惜搖頭,說道:“以前你說過很多次想進二層樓,我當時也沒怎麼在意,心想你的資質雖說比我差上太多,但在本天才悉心指導教誨下修習了大半年,想要勝過謝承運那種所謂才子,本算不得難事,然而……誰能想到天不從人愿,西陵神殿居然舍得讓隆慶來長安城,有此人在前,你真是一點希也沒有。”
“我記得很清楚前些天你說過,在你眼里隆慶皇子什麼的也就是些阿貓阿狗,你現在說我完全沒資格和他比較,那就是說我在你眼里連阿貓阿狗也不如?”
寧缺大怒揮袖說道。
陳皮皮抬起乎乎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頭,誠懇安道:“何必把話說的這麼明白,我就是擔心會太傷害你的自尊心,所以才沒有直說。”
“那你把考題告訴我又有什麼關系?”寧缺惱火說道:“我不能進二層樓對你又沒好,隆慶皇子進了二層樓,發現了你的真正份,你豈不是也要弄出一屁的麻煩!”
“因為你的運氣不好。”
陳皮皮同看著他說道:“夫子和大師兄去國游歷未歸,如今二層樓雖然照著去年擬定的日期開啟,管這事兒的卻變了二師兄和前院的教授先生們。”
“教授先生們不會把考題告訴我。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冒著被二師兄鞭打的危險告訴你。二師兄為人方正嚴肅,這輩子最是痛恨鬼蜮伎倆無恥手段,若讓他知道你想走我的后門,你就算進了二層樓,也會被他毒打趕出來。”
他再次拍拍寧缺的肩膀,安說道:“你的運氣真的不好,如果夫子和大師兄在,他們都極好說話,說不定我去求求,夫子便同意特招你進二層樓,可惜了。”
寧缺盤膝坐在地板上,怔怔想著如果陳皮皮說的是真的,那自己這運氣確實是渣到了極點,忍不住苦著臉喃喃嘆息道:“要說這院長也真是的,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好玩的地方,玩了一年還不回書院,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
陳皮皮面不屑,一語點破他的心思:“你盼夫子趕回書院,不就是寄希于他不負責任?”
沉默片刻,寧缺重重一拍地板,抬起頭來盯著陳皮皮的眼睛,認真說道:“好,我不指你泄題,但你至要告訴我,進二層樓的考試怎麼考。知道考試的大概范圍和手段,總比現在一頭霧水來的強。”
“這個可以說。”陳皮皮端起蟹黃粥滋滋地一口吞了小半碗,含糊說道:“不過這種事說了也等于白說?”
“怎麼講?”寧缺張問道。
“因為每次二層樓開門時的考試方法都不一樣,的考試容都由夫子提前數年便已經定好,有可能是讓你寫一幅字,有可能是讓你畫一幅畫,也有可能是讓你去地里游兩趟泳,還有可能是比誰吃飯吃的快,就說那一年……”
陳皮皮極有興致地開始介紹,寧缺的心思卻飄到了別的地方,在聽到有可能是寫字畫畫之時,他的腦海里嗡的一聲,產生了極大的幸福,然而接著聽到后面那些話,幸福或者說驚喜頓時轉變惘然和極度的荒謬。
“等等等等,游泳吃飯?這考的是什麼玩意兒?”
陳皮皮放下手里的蟹黃粥,滿臉無辜看著他說道:“我又不是夫子,我哪里知道這考的是什麼玩意,但這些都是我聽師兄師姐們親口說的,應該不會有假。”
寧缺眉頭微挑,看著他那張胖臉,猶豫問道:“那你……當年考的是什麼?”
陳皮皮聽到這個問題,輕輕揮袖撣去擺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臉上浮現出平靜從容的笑容,做足了風輕云淡的范兒,緩聲說道:“和你說過,我是不世出的修行天才。那年我拿了六科甲上后直接便進了二層樓,夫子在山道上微笑迎我,大師兄親膩地我腦袋,哪里還用得著被考試審核能力,這……應該免試吧?”
寧缺看著他兩顆豆子般小眼睛里藏之不住的得意神,心中忽然生起一強烈的痛揍對方一頓的沖,但想到這死胖子是比隆慶皇子更生猛的知命境界修行者,只好悻悻然打消了這個主意,冷笑說道:“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大鍋饅頭。”
陳皮皮了腦袋,好奇問道:“又白又胖真可?”
“不,這是說你純粹就是一個吃貨!”寧缺沒好氣斥道:“虧你自稱是書院的寶貝,二層樓最寵的小師弟,結果問你題目你不知,問你可能考些什麼你同樣還是不知,我居然還把所有希都寄托在你的上,還給你買了這麼貴一碗粥!”
他想著明天二層樓開啟時隆慶皇子矯然姿,想著自己的慘淡下場,看著陳皮皮茫然無助的神,愈發覺得惱火,手把他旁的粥碗搶了過來,一口氣把剩的小半碗蟹黃粥全倒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哎呀,你怎麼全給喝啦!”
陳皮皮不知道是因為蟹黃粥被搶,還是被寧缺罵為吃貨,此時顯得格外憤怒,指著他的鼻子怒斥道:“我是沒用的吃貨!如果沒有本天才,你丫……”
“我呀……確實沒用的。”
寧缺垂著頭,看不見表,只能聽到聲音有些疲憊無力,語調有些黯淡低落。
“其實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天才,學什麼事都很快,包括殺馬殺牛殺,但修行這個東西真的很打擊我的信心,折騰了這麼多年,去年終于折騰出了一些靜,然而如今看到隆慶皇子,我本無法生出與他正面對抗的信心,于是下意識里直接就來找你尋求幫助。“
他抬起頭來,看著陳皮皮自嘲說道:“我真的很想進二層樓,但我真的沒有信心能夠戰勝隆慶,為唯一的那個人。”
這大半年來,陳皮皮看著寧缺從一個完全不知道修行為何的普通年,一步步進步到現在的境界,他早就已經相信,這個同齡的友人也是個天才,很有趣的是,寧缺因為缺乏正常的參照系,所以自己并不知道這一點。只不過寧缺踏修行世界的時間畢竟還太短,不用說和他相比較,哪怕是隆慶皇子,也是他現在還無法企及的高山。
看著寧缺自嘲失落的神,他生起強烈的同緒,嘆了口氣后強歡笑說道:“雖然我這種絕世天才很難理解你們普通人的苦惱,不過……就像這大半年來一樣,以后你有什麼修行方面的問題,還是可以問我,既然如此,進不進書院二層樓,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寧缺搖了搖頭,回答道:“像現在這樣,我是在向你學習,那麼無論我學的再好,也永遠沒有辦法超越你,可如果有機會向院長學習呢?”
聽到這句話,陳皮皮的小眼睛瞪的溜圓,剛生出的些許同心頓時不知道飛去了何,惱火嚷道:“難道能達到我的水準你還不滿足!”
寧缺向后疲憊地靠在墻上,閉上眼睛懶得再說話,那小模樣失到了極點。
陳皮皮看著不忍,兩條繃在額頭下的眉忽然挑起,低聲說道:“其實……能進二層樓的不見得都是修行天才,六師兄他就是個好鐵匠生出來的好鐵匠。”
寧缺忽然睜開雙眼。
陳皮皮也不看他,繼續皺眉說道:“夫子最看重學生的心,每次二層樓開啟時考試方法雖然千差萬別,但不離此宗。所以無論明天怎麼考,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謹守本心,并且把這件事做到極致,那麼或許你還能有幾分機會。”
“極致?”寧缺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
“夜已經深了,趕回吧。”
陳皮皮看了一眼西窗外的春夜繁星,說道:“距離二層樓開啟已經沒有幾個時辰。”
……
回到臨四十七巷老筆齋中,寧缺遲遲未能睡。他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看似平靜的眼眸里實際上藏著張和茫然,也因為張而顯得有些繃。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對于進書院二層樓會有如此強大的——大概是因為自對修行世界的無限向往,如去年不斷咯登樓那般的多年艱辛努力,讓他里的每一個細胞越來越熱那個世界,更因為去年終于踏那個神奇世界、看到更多陌生風后,他愈發想要看到更多的風。
當人們歷盡千辛萬苦攀登上一座險峰后,舉目去,只見遠白云縹緲間有座更高的山峰,如果能戰勝自己的疲憊,那麼人們總是想要走到那座更高的山峰上,去看更多從前沒有看過的、更麗的風景。登城樓觀山景,登高山觀城景,坐云頭看世景,不虛度的人生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桑桑坐在床邊盯著他的臉頰,握著他的手微微用力,想要傳遞某種力量,微黑的小臉上掛著勉強而真摯的笑容,想要傳遞某種信心。
天啟十四年春天的這個夜晚,整座長安城甚至整個天下都在關注明天書院二層樓的開啟。但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對于長安東城的陋巷書鋪后宅里,那個自被無數次殘忍判定不能修行的普通年來說,是多麼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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