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天諭院副院長莫離神的解釋是，隆慶皇子自西陵前來大唐都城長安的路上偶風寒，所以前些日子一直在桃花巷中靜養清心，所以一直未能拜自己的兄長，而今日得知太子殿下明日便將啟程返國，故不顧病未痊愈，趕來此地相見。

西陵神殿裁決司的大人，已經站在知命境界邊緣的強者，居然會被旅途中的風寒冒弄到臥床不起？這理由借口自然無人相信，場間眾人都清楚，隆慶皇子只是不想太早與燕太子相見罷了，然而這等場合，既然西陵方面給出了個借口理由，大家也只能接便是，難道還能直斥其非？

從隆慶皇子進庭院，場間所有人的目都被他吸引了過去，那幾位書院學生更是如此，低聲議論贊嘆，更有眸中漸現癡迷，聽著莫離神的借口，們不好奇他會如何回答，臉上會不會出尷尬的神？

隆慶皇子沒有回答，當莫離神解釋的時候，他只是平靜沉默坐在燕太子下手方的席幾之上，臉上沒有尷尬神，更準確的說，除了一些禮儀的微笑之外，他那如麗如畫的容上，基本上沒有什麼緒。仿佛是在向場間眾人表明，我知道這是借口，而且這種借口很無趣，但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渾上下著方正嚴肅味道，即便是那如畫容，都不能沖至稍淡幾分，直至此時，場間諸人才漸漸回想起來，隆慶皇子除了修道天才萬人迷之外，還有一個更了不起的份，他親執神殿裁決司，權盛威重不可一世。

雙方分席坐定之后，便自有人介紹彼此份，知曉陪著隆慶皇子前來的是曾靜大學士，場下席上的書院諸生不免又要起行禮。

曾靜大學士便是當年住在宣威將軍府對門那位通議大夫，因為家宅不寧引來皇后娘震怒，結果最后反而因禍得福，得罪了清河郡大姓，卻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賞識，從此青云直上，了如今朝中屈指可數的重臣。

書院學生雖則驕傲，但若進不了二層樓，結業之后也會朝為，哪里敢得罪這樣的大人，至于坐在最角落的寧缺，所思所想卻與同窗不同，他好奇打量著遠席間這位高，心想小時候見你時哪有這等威？

“晚生臨川王穎，見過大學士。”

“末學關鐘大俊，見過大學士。”

“南晉謝承運，見過大學士。”

謝承運長而起，微笑揖手一禮，有些人注意到他并沒有自稱晚生末學，稍一思琢便明白，這并不是他對大學士無禮，而是不想在某些人面前落了下風。

“謝三公子才名遠播，老夫久居長安城，也聽說過你在南晉科試時的風，聽說如今你在書院科中學勤進，真是令人欣。”

曾靜大學士微笑捋須，看著正坐在對面的隆慶皇子說道：“皇子號稱當世奇才，今番又要書院進修，當與謝三公子這等俊彥好生親近一番才是。”

聽著這句話，隆慶皇子微微頷首，似是贊同曾靜大學士的話，但因為作異常細微，很難看出什麼誠意，他麗的容上毫無表，并未刻意流出某種冷傲神，但這種無緒卻出很準確的信息傳達，那就是不在意。

蒼鷹不會在螞蟻面前流驕傲，高山不會刻意低頭俯視小山丘，因為在他們看來，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里的存在，本就沒有必要流出多余的緒，但對于承者而言，這種不在意正是最重的傲骨凌人，這種無視毫無疑問是最狠的輕蔑辱。

在書院中向來以才學風度著稱的謝三公子謝承運，孤單落寞地站在場間，過了很久才微微一笑坐回席上，只有專心去看才能注意到他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

……

不過是一首小小的曲，今日得勝居宴飲真正的問題一直藏在幕后。隆慶皇子與燕太子相見，無論兄弟二人爭或不爭，總是燕國皇位繼承權的爭傾軋。公主李漁很明顯站在燕太子一邊，而曾靜大夫隨隆慶皇子前來，雖然表面上是奉陛下旨意相陪，但誰能確定他是不是代表了皇后娘娘的傾向？

燕國皇位繼承權，事涉兩國之間的關系，同時也會進一步增強或是減弱大唐皇室兩大勢力間的實力對比，只是當著燕國人與西陵神還有一眾學生的面，無論是公主殿下還是曾靜大學士，都要維持帝國應有的尊嚴與氣度。

“陛下命微臣陪隆慶皇子悉長安周邊，幾番談雖不甚深，但臣深皇子學識過人，殊可敬佩，加上修為驚人，書院二層樓，想來是不在話下。”

曾靜大學士輕捋郁須，看著對面的隆慶皇子贊嘆搖頭。誰也不知道這位皇后娘娘信臣心里打的什麼主意，居然當著一干書院學生的面，如此稱贊外來客人，就算是為了打公主與燕太子攜手之勢，作派也實在是太難看了些。

場間席上的書院諸生代表，平日里本就是書院中最優秀的一批人，傲骨自生，他們或許并不知曉燕國皇位繼承之事，但先前看著隆慶皇子無視謝承運一幕，對此人生出了極大的反，此時聽著曾靜大夫說到書院二層樓一事，他們又驟然想起，這位隆慶皇子便是己等最強大的競爭對手，不由一驚。

鐘大俊挑眉說道：“書院二層樓……可并不是那麼好進的。”

大唐風氣開放，似這等宴飲場所，隨意話并不見，尤其是當意氣之爭上來時，曾靜大學士微微一笑，不再多說什麼，似是對這等應答毫不意外。

一直沉默寡言坐在上席的莫離神，冷冷看了場間一眼，淡然說道：“我西陵神國人才輩出，隆慶皇子乃我天諭院十年來最杰出之人，二十載年華便要邁知命之境，堪為世間年輕一代最強者，若他都不能進書院二層樓，誰能？”

他為西陵天諭院副院長，份尊貴，然而誰能想到他說出來的話，竟是如此直接甚至顯得有些蠻橫，然而有句俗話話糙理不糙，他輕描淡寫擺出幾個名詞來，加上這些年真實事跡的例證，這等糙話便顯得更有力量：如果世間年輕一代最強者，都不能進書院二層樓，那麼誰有資格進？

“邁知命境界和知命境界本來就是兩回事。”

固山郡都尉華山岳，面微沉說道：“世間有多號稱修行奇才之人，便在那門檻上誤了終生，眼看著知命在前卻邁不第二只腳。我固然不如隆慶皇子天資過人，但隆慶皇子現在不過是玄巔峰境界，便要說他是年輕一代最強者……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過譽，只覺得神此言，恐有捧殺之虞。”

西陵神殿的神行走世間諸國，所待遇何其尊崇，然而當他們了大唐國境，進到長安城中，方看似熱有禮，實際上絕大多數人就像華山岳此時一樣，本看不起這些裝神弄鬼的道士，一旦怒意起，哪里還管得上什麼修辭手法，反駁質疑嘲弄的話語，就像棒子一般梆梆地掄了過來。

莫離神強行抑住心中怒意，盯著華山岳的雙眼寒聲說道：“大河南晉月確實各有年輕強者，不過近些年來，還真不知道大唐又出了什麼大人。”

華山岳毫不示弱回瞪了過去，說道：“我大唐王景略現正在鎮國大將軍麾下效力，因天樞規矩，現在還只不過是一親兵，便也真算不上什麼大人，只是他那知命以下無敵的名頭，始終還是無人能夠奪去。”

這段話真是擲地有聲，大唐王景略并非出自西陵，也與佛宗無關，純自修才，號稱知命以下無敵，隆慶皇子雖說出自西陵神殿，號稱絕世修行天才，但只要你一天還沒有知命境界，又沒有打敗過王景略，便難稱真正無雙。

清幽宅院間陷了短時間的沉默，然后這沉默迅速被一道極為平淡的聲音打破，聲音的主人，卻是席間一直沉默的隆慶皇子。

隆慶皇子舉著手中酒杯，靜靜看著華山岳，但目清遠卻像是看著極遠的某地，落在茫茫大澤旁的軍營之中，淡然應道：“知命以下無敵……很久以前我就想替他把這稱號給改了，只可惜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華將軍，如果方便不妨替我傳話給王景略，希他能盡快往長安一行。”

“你知道的，我現在不方便出長安城。”

隆慶皇子收回目，沒有夾雜一緒著華山岳的眼睛說道：“如果他出現的晚了，我就沒有替他改稱號的機會了。”

迎著那雙寧靜如湖，毫無緒的目，華山岳心頭微凜，無由一窒，準備好的話語強行咽了下去，因為他從隆慶皇子的目中看到的不是被激怒后的戰意，而是一如先前的平靜自信。

場間很多人都聽懂了這句話：如果王景略出現晚了，他就沒有替王景略改稱號的機會，不是說他無法與王景略手，也不是說他認為自己可能失敗，而是因為……

他堅信自己在不久的將來必將踏知天命境界，到那時再擊敗王景略，王景略豈不是依然可以保有知命以下無敵這個稱號？確定自己必將踏知天命境界，甚至可惜晉境之前沒有機會與王景略一戰且擊敗之——這種自信淡然，需要經歷過怎樣的歷練，達到怎樣的實力境界才能擁有？！

被一個燕國皇子，一個來自西陵裁決司的敵人震懾住了全場，李漁致的雙眉緩緩蹙了起來，想起天樞里那些老頭子，想起這幾年間周邊各國涌現出來的年輕強者，不生出淡淡無力之。

數百年來，大唐國力強盛，軍威更是無雙，可只要書院后山中人不出手，便極難在個人層面上找出能與外敵相抗衡的人選，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極大的憾。

的目在場間的書院諸生間掠過，帶著一惱怒想著，如果你真是呂清臣先生寄的修行天才，本宮何至于在這種場合被這個皇子至如此境地？思緒還在柳絮間發散，卻沒有那角落里找到寧缺的影，不由更是惱火。

……

……

得勝居側門巷，寧缺站在烏廂馬車旁，對疑探出頭來的桑桑不耐煩地招了招手，說道：“你在家里不是天鬧著說要近距離看看那位隆慶皇子嗎？”

桑桑很認真地解釋道：“爺，我就那天晚上說過一句，沒有天鬧。”

寧缺攤開手說道：“好吧，你想不想看。”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帶著桑桑向得勝居走去，有些心疼地掏出一塊銀子，遞給行方便的得勝居小廝，然后穿過不再嘈雜的臺，走近清幽的宅院，他想著桑桑想看，所以便帶去看，反正李漁和相，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自相依為命的生活早已養二人某種習慣，看到對方喜歡的東西，便下意識里替對方留著，比如煎蛋面，比如酸辣面片湯，比如陸雪，比如銀子，比如皇子。

清幽庭院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先前那番爭論吸引，然后被隆慶皇子平靜話語流出來的強大自信所震懾，竟是沒有人注意到他把桑桑悄悄帶進了場間。

淡雅竹聲間，偶有低聲議論，首席座上天諭院副院長莫離神神傲然，曾靜大學士面無表，氣氛顯得有些抑。

謝承運看著案上酒杯，忽然間微微搖頭自失一笑，深吸一口氣后長而起，揖手為禮，看著座上隆慶皇子朗聲說道：“敢請教。”

聽著這三個字，庭院間驟然變得更加安靜，那些做為背景音的竹聲不知何時也悄然無蹤而去，李漁看著站在場間風度翩翩的謝承運，眼眸中流出些許贊賞神，只是想著此人也非唐人，不免還是有些憾。

隆慶皇子屈膝半跪于地板上，認真整理著后，正視謝承運，今日頭一次以凝重神示人，認真說道：“謝兄請。”

……

庭院角落。

桑桑半跪在寧缺后，小心翼翼探出頭來，看了兩眼后低聲說道：“爺，這隔得太遠了，比那天在街上看的還要遠，都看不清楚他的臉。”

“不要打岔。”寧缺夾了一筷子醋漬魚皮塞進中嘎崩嚼著，說道：“沒看見正戲上場了？兩大才子辯難，這種熱鬧可不多見。”

桑桑哪里知道辯難是什麼東西，好奇看著那邊，問道：“爺，你覺得誰會贏？”

寧缺喝了一口酒，搖頭說道：“我只希謝承運不要死的太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