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中馬車碾軋水,等待駛離韶興府城。
舒康府城門外,時書低頭兩手撈起茯苓的腋下,往上一甩。
“上去上去,走人啦,回東都了!”
人“咚”一聲爬進馬車,到角落一團。
“嗷嗷嗷~”
時書笑出白牙,被照得轉過臉,和許珩門、許珩風並肩而行的謝無熾走了過來,影高挑。時書笑容不減:“聊完了?”
謝無熾手拿著禮盒:“聊完了。”
時書正要跳上馬車,忽然瞥見桑榆枝條下,一道曼妙影戴著桃花面冪,由幾位侍扶著,正遙遙往這邊張。
時書嘖聲,許珩門也瞧見:“謝兄,郎心如鐵,小仙一片冰心,你不如就帶一起回東都吧。”
謝無熾:“配不上,不了。”
時書蹲在架板上牙槽咬著一草,擡了下眉梢。
私下:他們配不上我。
表面:我配不上。
許珩門搖著扇子,笑道:“昨晚被你拒絕哭了一晚上,今早又要哭,只怕兩個眼睛像蛋似的。”
謝無熾沒說話,但那眉眼十分冰冷。
“那就下次東都再見,我和兄弟到了找你喝酒。你雖是僧人還俗,但也該破戒了。”
這兩人離去,謝無熾轉過,將帶給裴文卿的書信和人蔘放到馬車。
時書蹲在他跟前,直到謝無熾也上了馬車,把位置挪給他一丁點:“這趟遠門出了好長時間,好久不見來福了,不知道它想不想我。”
謝無熾:“你養他養得好,他當然想你。”
馬車著道往更遠馳去。
時書喝完水後了下:“昨天遇到許壽純,他和我說了一大堆奇怪的話。”
“什麼話?”
時書把許壽純說的話複述了一遍:“他好像有心魔。”
綠蔭在馬車上留下影,謝無熾道:“許壽純作爲清苑士人,三榜出,還是書香門第百代儒宗,本來該在士人中起表率作用,不過擁有得越多反而越怕失去,長許氏數千人口的富貴都在他一個人上繫著,因而不能、也不敢做出過激的行爲,所以如此鬱悶。”
“過激的行爲?”
時書側頭看他,對上謝無熾目的一瞬,又把臉轉開了。
早晨的照在他白皙秀的鼻樑,時書盤坐著,發縷被吹了幾,不減其澈清雋。
謝無熾移開目:“仗著祖輩餘蔭榮華富貴的家族,存在的立場也就是主子的狗,指哪咬哪。十年前他和裴植一起掀起了禍事,裴植出貧寒被當庭杖斃,他卻有家族作保活了下來。”
時書怔了下:“他們幹了什麼?”
“參與了皇帝的奪權。沒經過允許,擅自染指權力會死無全。不過他們想要輔助皇帝,也只是爲了達另外一個目的——‘變法’。”
時書聽過這個名詞,頓在原地:“變法?”
“有一篇文章不是寫過?在一個搖搖墜的時代,部分人沉浸在掌握權力的喜悅中,翻雲覆雨,縱時政,彰顯權謀和智力。但有一部分人卻提前醒過來了,猜測到王朝的覆滅,急劇思索阻止的方法。”
謝無熾拿出一隻占卜的殼,和一些稻草簽子,晃了晃不知道在參些什麼。
“許壽純和那羣‘新學’黨人想阻止而無門路,並且到屠殺,從此一敗塗地,氣息俱亡。這就是他爲什麼鬱郁不得志。你讀過那麼多古詩詞,明白大家的志向了?”
他漆黑的眼珠直視時書,時書被他一看,緩慢地轉過視線:“明白了。”
時書往木板上一躺:“明明變法有好,爲什麼不讓變呢?”
“權力的整有限,如果變法有功這羣新貴會取代尸位素餐的人,你說那些人急不急?朝堂鬥爭,沒人看是非,是看功利。”
“原來如此。”時書擡手對上太,雪白過指落到臉上。
馬車沿著崎嶇的山路漸行漸遠。
時書:“你找到了賬本,還聯絡這些人,是不是就想把某些人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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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熾殼裡的銅錢落到木板,他低頭仔細審視:“初九潛龍勿用。”
“一無所有的人,如何才能局?”
“拉下某些人,取而代之,是這條路。”
……
暴雨中,一列兵馬護送著肩抗擔子的差夫,飛快地從道上走過。
眼看那些差夫個個累得滿頭大汗,卻不敢停下來,被鞭子催著走。
“還不快走!前面就有強人,怎麼能歇息!”
“……”
時書從馬車上翻而起:“這是在幹什麼?”
那些兵馬舉著旗幟,上面書寫著“樑王”“壽”的旗幟,謝無熾正翻看著一本書,收回視線:“這是送給樑王的壽禮。”
時書:“樑王,也就是那個世子的爹?”
“沒錯,也是當今大景皇帝的生父。樑王的誕辰快到了。”
“這些大人的壽辰,早已不是普通的生日,有了象徵意義,一不小心便會波譎雲詭。”
謝無熾神流出思索,道:“先回東都,看看況如何。”
從韶興府往東都的道只有兩日的路程,終於見到東都城門時,時書跳下馬車,猛地鬆了口氣:“我靠,活著回來了!”
謝無熾一進門,立刻有人急匆匆將他接走,回世子府第一件事找世子議事。時書則回到流水庵,院子裡的草都長得荒蕪了許多。
時書把茯苓送去林養春管的世子府醫藥局,有人早收到信接過孩:“這是那個孤兒?”
時書拍拍他腦袋,道:“對啊。讓神醫們看看你這啞還有沒有得治,以後,他就在這兒先學門手藝。”
茯苓儘管不捨,但小孩子忘大,醫藥局的人拿了糖塊給他吃,他便死心塌地坐上了小板凳。
“這小沒良心的。”
時書說完剛走出醫藥局,忽然聽到一陣“旺旺旺!”的狗!
來福!!!!時書心花怒放。
一隻大黃狗猛地從背後衝上來,往時書上一跳,衝擊力撞得時書一屁坐地,還沒撐起便手瘋狂它腦袋。
“來福,來福,好來福!”
“旺旺旺!嚶嚶嚶!嗚嗚嗚~”
撒。
時書擼他腦袋,聽到笑聲,裴文卿拎著燒鵝站在背後,他臉比時書走時還差,一張俊秀的臉蒼白:“來福可想你了,你去舒康府這一個月,他整天吃在我這,空餘時間都趴在流水庵的門口,等你回來。”
“我靠!催淚了!人狗深!”
時書荷包蛋眼後看到裴文卿的臉:“你怎麼越來越差了?”
“不用爲我擔心,你怎麼樣?這一趟想必經歷了許多事,心智更剛強了?”他晃了晃手中燒鵝,“吃飯了?我把這燒鵝切來,再做點飯你吃。”
時書圍著他打轉:“先不說吃飯,說說你,你呢?上次給你的養榮丸吃了沒有。”
“沒有用,我子就這樣了。先吃飯。”
時書說:“算了,還不知道我哥幾時回來呢。”
說到這,時書這心裡便不是很爽快。
“你哥是世子府出幕資聘請的參議,自然有世子爲他接風洗塵,你就不用擔心他了,現在定和人應酬宴飲。”
時書:“哪有這麼多酒要喝。”
“所以你哥了不起,他心裡未必願意和那些人結,卻能從容施行。但看碌碌紅塵,都爲一利字奔波。本來以爲你哥求的也是功名利祿,但這次舒康府驅瘟,他也算讓我刮目相看了。”裴文卿面帶笑容,“不說別人了,說說你在舒康府怎麼樣。”
一說到這個時書就不困了,拍著大說了一通,他說話裴文卿就聽著,時不時點點頭,還說了謝無熾生病的事。
“是啊,尋常病人放都要大夫刀,他竟能自己手割開,心頑強非同尋常。”
時書端著碗喝了一口水想起什麼,臉上出複雜的:“他……厲害。”
“接下來又有你哥忙的了,樑王誕辰世子必定要備厚禮,讓這些參議們結合禮制給意見。”
“他忙他的正好。”
時書站起,洗了碗把切好的燒鵝放桌上,說:“我正好準備找點兒活幹。”
裴文卿:“你找活兒?”
時書:“當然了,我有手有腳能幹活。”
“你在這世子府沒有門路,等你哥回來了和他商量。”
時書跟被蜂蟄了似的:“不不不不不,我自己找!”
“兄弟吵架了?”裴文卿拿著扇子,合攏:“那你只能去醫藥局,除了林太醫也不認識別人。”
“……”
裴文卿陪他坐了一會兒,吹風吹得頭暈讓時書送回了屋子裡。等再回流水庵是下午,時書和謝無熾一直睡在左邊的廂房,與堂屋隔門的右廂房則放置雜,後來買了新牀,但一直沒有收拾出來。
時書一邊將地上灰塵掃乾淨,雜也搬開來,被嗆得咳嗽了一聲。
“是時候獨立一點了,這不有空閒房間嗎?總共一室,以後誰談對象了都不方便。”
“何況謝無熾這種重的人,三更半夜總要擼個關什麼的吧,我這待著也太煞風景了。”
時書還想臉紅了:“之前該不會是我在,他一直不好意思就憋著吧?怪我咯?”
角落有個蜘蛛網,時書正盯著,忽然“哇!”一聲,蜘蛛往他臉上飛。時書掉頭往門外跑,揮舞著掃把走到屋檐下,謝無熾那石青緞袍的影沒夜,恰好進門掛上了流水庵的門閂。
時書瘋狂道:“好大個蜘蛛!”
“你在幹什麼?”
“我收個屋子,這隔壁屋一直放著沒人住,我打算搬過去住了。”
謝無熾單手理著袖口,把手腕的念珠褪下放到桌案,鬱眉間本來在思索什麼事,聽到這句話目轉向了他。
“那間屋原主人死了,你不怕了?”
時書:“舒康府死那麼多人,有什麼可怕的?”
謝無熾端了碗茶水,揭開蓋子浮了浮。
時書:“再通知你,明天我就去醫藥局幫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