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瑛醒來時，藏書樓外依然還是黃昏景。

他昏睡過去，在夢裡再親經歷了年時的六百年歲月，有些事他都已經忘卻了，竟能在夢中再如此真實地呈現出來。

終於，六百年的夢境結束了，而在現實裡不過是轉眼即失的瞬間。

赤瑛著那盞悉又陌生的鯨骨燈，方才明白它竟還能儲存許願者的記憶。

可他現在更關心的卻是，小鳴去哪兒了？

赤瑛放出了神識，搜尋起整個九重天，都找不到的一點氣息，正當他焦慮之際，仙將來報。

有一個小仙姬手持赤瑛神君的風雷玉佩，闖過南天門，離開了九重天，離去的方向是忘川。

當赤瑛趕去忘川時，鬼君的侍者已守在了彼岸等待他，將他帶至了森羅殿裡的最深。

鬼君從影漫步出來，一頭白發披肩，那雙青金石的眼眸卻蒙起了一圈圈的白布，已然雙目失明。

“神君如若是要找鹿鳴仙子，已經走了。”

赤瑛心頭一，他沉默許久，終究還是開口直面了這個事實。

“果然是……鬼君又是如何得知？”

“因為就是本君重鑄了的靈核。”

“重鑄靈核？這事怎麽能做得到？”赤瑛愕然道，“況且……鹿鳴仙子已獻出所有的元神完蓮中核法陣，的元神應早已不複存在。”

“照理來說，的確如此。”鬼君依然平靜說著，語調沒有一高低起伏，“但有些獻祭者的元神並沒有完全消散，他們的元神還殘存著一些碎片，墜了歸墟海，鹿鳴仙子的元神就是其一。”

赤瑛眼睛一亮，以為自重遇小鳴後就產生的最大疑終於得到了解答，問道：

“所以的元神碎片在兩萬年後又重聚魂，回到三界中？”

鬼君卻搖了搖頭回應說：

“靈魂重聚沒這麽簡單，就算真的重聚，也是歸墟海裡所有的元神碎片互相融型，最後凝結的靈魂也不會再是同一人。”

他走到了一旁的銀盆前，抬手示意赤瑛過來：

“鹿鳴仙子能再聚魂返生是個例，皆因一個的生靈。”

赤瑛心中已有預，他緩步走到銀盆前，水粼粼映在他臉上，他看著盆中水面的景象，輕聲喚出了那個名字。

“阿寶。”

銀盆儲存了鬼君那雙眼睛見過的所有靈魂過往，現在水面漣漪輕輕開，重現了一隻小天狗的故事。

在鹿鳴獻祭後，阿寶的嗅覺還是能應到的元神，雖然很細微，但靈魂的一部分還存在於天地間。

它跑呀跑，一路追尋，追到了歸墟海邊，就在那片激洶湧的海面之下，它甚至還能看到，鹿鳴破碎的元神就像山火一樣耀眼，萬萬千千，散落在深海各。

它不願離開，不願放棄，阿玉沒事了，小鳴就在眼前，它想回來。

海底的元神碎屑不會待在原，而是一直跟著海浪暗湧到飄，阿寶沿著海岸追逐了很久，徘徊了很久，什麽法子都沒有，它只是個天狗，只能不斷在月下哀鳴嚎。

直到那一日，大霧來了。

霧中顯現出三個老朽的暗影，們聽到了天狗的嚎，前來和它做個易。

第一個老嫗說我能給你能撈起元神碎屑的捕魂網和修補元神的魂針，作為代價，你需要給我你的一隻眼睛。

阿寶答應了易，失去了左眼。開心把玩著天狗的眼珠子，將其串進戴著的項圈中，與其他麗的眼珠子一起編珠鏈。

第二個老嫗說我能給你一艄能平穩行駛在洶湧歸墟海上的小舟，作為代價，你需要給我你全漆黑亮麗的皮。

阿寶答應了易，失去了皮。開心起天狗的華，披在肩上當作了絨皮鬥篷。

可它是個，又該怎樣駛舟，又該如何拿起針和網。

只剩下第三個老嫗了，可沒想到什麽都沒要。

隻蹲下看向瑟瑟發抖的天狗，一雙渾濁的眼睛下有顆黑痣，聲音像暗夜流水一樣危險麗。

“那年汾城，你和那個仙子也算幫過老，老從不欠債。”

說完，就一手按在天狗的頭顱之上，天狗發出了淒厲的慘。

原本映在地面上四驅著地的影子陡然發生變化，在那支枯瘦如木的五指之下，一個野形不斷掙扎扭曲，逐漸折疊變化為一個人形。

大霧褪去，三個老嫗淒的影子，伴隨著滲人的笑聲一同消散，歸墟海邊重歸月之下，只剩一隻半人半的生蜷在岸上。

阿寶被老嫗強行扭曲為了半人的形，小鳴和阿玉六百年悉心照料出的強悍壯麗已不複存在，但它不在乎，因為它終於有了四肢五指。

它義無反顧地上了小舟，飄在歸墟海裡八百年，不斷灑下捕夢網，將那像太碎片一樣燦爛的元神碎片撈起，每撈起一片它都開心不已，它又再一次到鹿鳴的氣息和溫暖，如果它的尾還在一定也會跟著雀躍搖起。

阿寶一開始不太會用人手，拿起魂針總是會扎傷自己的手指，可它很努力學，小心翼翼地把撈起的碎片一點點補起來。

可為什麽，在它把所有碎片都撈起在一起後，鹿鳴的元神還是如此零碎，完全聚不靈核。

阿寶只是個天狗，它不明白太多的事，隻記得阿玉跟它說過，三界裡忘川的那位鬼君大人最了解靈魂之事，所以它上了岸，護著鹿鳴的元神一路跌跌撞撞，歷經艱辛才找到了忘川，求見那個大人。

半人半的外表很是駭人，一路走來忘川也引起了不的驚慌，可此刻它卻虔誠地跪在鬼君的前，雙手捧著那顆補過的元神，求他的一慈悲。

彼時的鬼君還沒失去他的雙眼，他不悲不喜看進眼前半人的靈魂深，冷冷說道：

“你竟與那三個鬼嫗做了易。”

阿寶子伏得更低，嗚咽起來，它不知道對錯是非，它只是想救回鹿鳴。

鬼君看著眼前生的靈魂過往，平靜的臉逐漸容，他看到它在歸墟海上飄泊的八百年，看到它掉海裡險些淹死只為了抓到遠的元神碎片，看到它日日夜夜將那碎裂的元神守在口用自己的元神去反哺滋養。

它做這麽多，只因它著它的主人，它的朋友，它不明白生死，不明白天命，隻憑滿腔意勇往直前。

鬼君掌控忘川上萬年，見過三界無數生靈的靈魂，醜惡高尚，自私慷慨，卑微高貴，卻還是被眼前天狗單純的執著忠誠而打。

他慨地搖頭，歎息阿寶看不破，卻也俯靠近它手上的破碎元神，一滴淚從那顆青金石的眼眸中流出，滴進了元神之中。

他們這一族在三界形之初就已存在，已無法考究的某種古老法則賜予了他們由星空、深淵和命運所凝結的雙眼，即能看萬眾生的靈魂，也蘊含著扭轉規律，讓一個靈魂返生的力量。

他們不老不死，直到自願獻出兩顆眼珠和心臟的力量，換取命中注定的三個靈魂返生，方才會逝去。

鬼君的左眼在落淚後馬上化為了石頭，同時那滴淚與鹿鳴的元神相融，瞬間煥發絢麗的暈，重鑄了一顆完整的靈核。

但這還不足夠，靈核還需孕育長為完整的靈魂，鬼君將這顆靈核投了忘川。

“良玉金石皆需雕刻方能，靈魂也需歲月和磨難的衝刷，方能完整強大。”

阿寶不忍心獨自一人在塵界蹉跎苦，又求了鬼君讓他一起回轉世，好讓他能守在鹿鳴的邊。

鬼君允了。

於是，鹿鳴的靈核和阿寶開始了長達數百世的塵界回。

有時是備冷落的小公主，它是唯一對好的老宮。有時是村裡泥路邊的一朵野花，它是會細心照料的孤寡老人。

有時是為禍一方的土匪，它是陪一並作惡的野狼。有時是街上的流浪小狗，它是時時喂養的小孩。

有時是因為洪災而逃難的難民，它是出來賑災給了一碗熱粥的富家。有時是上京趕考被人騙走所有錢財的考生，它是院裡把所有家當都贈與的花魁。

有時是害怕打仗而跑走的逃兵，它是在森林裡收留了的獵人。有時是貪汙賑災銀兩的貪，它是幫竄改帳目的帳房先生。

有時是驕奢逸的亡國君王，它是陪著一起被敵軍困死宮中的老臣。有時是吸人氣的害人妖怪，它是從遠而來渡化的得道高僧。

有時只是一顆樹，它是攀附著生長陪一起度過漫長歲月的藤蔓。

鹿鳴的靈魂經歷了數百世的磨難，逐漸完整璀璨，終於在某一世的轉生中，靈魂又再生出了仙骨。

那一世，只是個農民的兒，家裡糧食不夠了，還是個孩的被丟棄到野外。原以為會為狼群的盤中餐，卻沒想到先遇到了一隻瞎了右眼的大黃狗。

那隻大黃狗一直保護，一直找食喂，一直要跟著它走，他們相依為命顛簸流離，在小鎮流浪，在荒野流浪，不知道大黃狗要帶去何。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冬天降臨。一顆巨石下，被凍得四肢僵，大黃狗裹住，用自己的皮和溫度給保暖。食已經被吃完了，他們大概要一起凍死在這裡了。

意識恍惚間，好像聽到了遠有踏雪的聲音，有人來了，應該發聲求救，可連開口都沒辦法做到，踏雪的聲音逐漸靠近又逐漸遠去。

原以為希即將破滅之際，大黃狗吠了起來。

那人回來了，他把小孩抱了起來，裹進溫暖的鬥篷裡，他再俯去看那隻大黃狗，發現它快要死了。

早在幾天前，它就把所有的食留給了小孩，並用盡最後一溫為取暖，才堅持到了修仙者下山。

它躺在雪地裡奄奄一息，看著那個守護了好久好久的小孩被修仙者帶走，逐漸遠去。

阿寶很開心，等待了這麽久，它的小鳴終於可以結束百世回的磨練，再度羽化登仙。

不知道，和阿玉還能不能再見面……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和好……

它這麽想著，在雪中緩緩睡去。

小天狗的故事，到此為止。銀盆前的赤瑛，已然淚流滿面。

他手想再阿寶，想再唱那首搖籃曲給它聽，卻隻到了鏡中花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