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沉了一整日,終于在夜時分,嘩啦啦下起雨來。
沒有驚雷閃電,只是瓢潑落雨,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好像要洗刷掉一切塵埃污淖。
夏日悶熱一掃而空,窗紗里進的風,竟帶了涼意。
“快要秋了,時氣真準,才剛過了小暑,這天說變就變。”
香宜將室敞開的兩扇菱花窗關了一扇,另一扇也只半開,免得坐在桌前臨帖的小主被風吹到。
緋晚寫完手里最后一個字,把賜的青竹白玉紫毫筆放下,笑道:
“是啊,快變天了,不過暑熱大概還會反復。”
香宜遞帕子給緋晚手:“不管怎麼反復,天氣大是要涼快下來了。”
“你說得對。”
香宜愕然看了看緋晚,忽然明白過來,小主說的不只是天氣。
太后統治后宮許多年,先帝朝前期,尚不斷有寵妃冠絕后宮,只是從先帝朝的晚期開始,太后便一家獨大到現在。當今皇帝繼位,太后說是退居慈云宮,將后宮全都給皇后打理,但關鍵事上只要開口,別說皇后,就連皇帝本人都會依從。
可這場五十大壽的壽宴過后,似乎,局面要變了。
“小主,其實奴婢有些擔心。”
“擔心,說明你比別人想得多,想得遠。”
緋晚拍了拍香宜的手背。
雖然識字讀書上,香宜不如小蕙學得快,但對宮中局勢的觀察,香宜卻強得多。
“小主……”
香宜躊躇。
今日賜住春熙殿消息傳來,觀瀾院人人高興,吳婕妤秋常在來道喜,和櫻小主留在這里,陪著小主說了好半天話。還有一些平日無寵的宮嬪也來結,或親自前來,或打發人送禮,賢妃娘娘那邊更是送了好多賀禮。
從下午熱鬧到晚上。
大家都開心,但卻擔憂。
陛下對小主和櫻小主的過分抬舉,分明就是和太后過不去。
太后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陛下能時時照看小主嗎。萬一哪天,一個不留神,太后對小主做了什麼,萬一陛下又沒來得及援手……
忍了忍,香宜到底沒忍住。
湊近了附耳低聲:“小主,奴婢有個主意……”
“您尋個由頭,狠狠打奴婢一頓,皮開綻的最好,然后奴婢就叛了您去投皇后娘娘。”
“等過一陣子,奴婢在儀宮站穩了,哪天跟著皇后去慈云宮的時候……”
香宜眼殺機:“事之后,鍋是皇后的,跟小主一點關系沒有!奴婢一定趁著皇后和太后有嫌隙時手,不牽連您分毫!”
緋晚深吸口氣。
嚴肅呵斥:“把你的殺心收一收!”
要是宮里頭的事靠殺人就能解決,緋晚自己重生之后就可以大開殺戒,先殺了虞聽錦再趁侍寢殺了皇帝,皆大歡喜痛痛快快……
還用得著心積慮往上爬嗎!
“小主……”
香宜被緋晚的臉嚇著了。
從進觀瀾院開始,小主向來和悅,對和小蕙更是呵護有加。
還從未如此疾言厲過。
“你很聰明,也很忠心,更愿意為我獻出生命,我很,我自愧對你的這點好,不值得你如此待我。但是——”
緋晚嚴厲警告香宜,“我絕對不允許邊的心腹侍,不就想用殺人來解決問題。我欣賞你的勇敢,但我希,你能更周全謹慎。”
“出去吧,好好思索三日,三日后若是想通了再來找我。”
“想不通,我便給你安排一個穩當清閑的去,等你到了歲數安穩出宮便是了。”
香宜臉發白。
知道小主這回是真生氣了。
連忙跪下告罪,低眉順眼安靜退下。
上殺氣不知不覺間散了個干凈。
緋晚看著惶的背影,微微嘆息。
要把心磨一磨啊。
戾氣和不服藏在心底就好,不能讓戾氣冒出來指導行為。今生不同前世了,一筷子刺殺宮嬪,只是無能為力時的臨終一怒。
可現在,前頭還有很長的路呢,
殺心不收,做事就會流于莽撞,無法細水長流地慢慢圖謀。
必須把香宜的脾氣管住。
方能長久相伴。
緋晚走到窗前,隔著紗窗看外面的雨。
夜幕低垂,觀瀾院幾屋檐吊著暈黃的六角琉璃宮燈,在風雨里微微搖晃。
前院春熙殿高聳的屋頂在雨中不甚分明,越發顯得高大。
貴嬪以上才能居住的一宮主殿,明日起,就要搬進去了。
緋晚腦海中閃過前世今生無數個片段。
曾經在那座殿中過許多次折磨,如今,卻已經為殿堂的主人。
“小蕙,人抬熱水來。”
緋晚靜立許久,思路越發清明。
了熱水沐浴,整個人泡在滴了古方香的溫熱浴桶里,臉上還敷著特制的玉養膏。
滿頭青涂抹樨香潤發,烏黑亮澤垂在桶邊。
出浴之后,還要用被香浸又晾干的綢將長發一層層裹好,待明早睡起再拆開,用染香溫水清洗。
長此以往,頭發便長久烏黑亮澤,如匹如練,還帶著天然淡香。
能讓皇帝不釋手。
滿涂好香膏,裹好頭發,除開尚未痊愈的手指,連手腳指甲都抹上滋潤的香氛清油,緋晚才睡。
這是不侍寢時,每天必做的功課。
劍客養劍,刀客磨刀。
仔細打理滋養自己的,時時保持白皙,香骨,便保有在后宮所向披靡的本錢。
“你……你這賤人,竟如此……如此……”
容煥發四個字,虞聽錦終究不想說出口。
次日在春棠院相見,緋晚飾、氣上佳的狀態,著實刺激到了。
蒙太后懿旨恩賜,搬出煙云宮,剛覺得有了一點圖謀后續的希,便看到緋晚這般靚麗。
中一口氣憋住,咽不下,也吐不出。
“你來干什麼!來人,把給本宮……本主趕出去!”
春棠院伺候的小宮瑟瑟提醒:“虞小主,這位昭容華位份遠高于您,您……不能無禮……”
“容華?!”
虞聽錦高燒剛退,聲音沙啞,“你什麼時候容華了……”
緋晚雙手疊腹前,優雅靠近。
“就在昨日,陛下在仙月殿當眾晉封我,陛下還讓我住進春熙宮正殿。想著那是更原本的住,所以,我來問問更,可有什麼舊,需要我幫你送過來麼?”
輕地商量著,極盡。
虞聽錦卻一口噴出來,當場氣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