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怎麼了？可是這酒，不合太后口味？”

恰在此時，一曲舞畢。

殿中安靜得很。

皇帝在一片寂靜中，緩緩出聲。

年輕的君王角含笑，語氣寬和，仿佛真是一位孝子在關切母親。

然而悉皇帝的人都知道，他在生氣。

咱們這位陛下，越是生氣，越是溫和。

此時就連平日慣會談笑的賢妃，也訥訥噤聲，不敢出來解圍。

偏生此時皇帝見太后不言聲，便追加一句：

“這是什麼酒，怎麼給太后備了不喜歡的酒水？賢妃，你怎麼辦事的？”

賢妃心里暗道倒霉。

太后明明是為陛下給昭貴人送菜而發怒。

母子倆不好對打，都拿昭貴人煞子。昭貴人不在，倒被拎出來了。

卻也知道躲不掉了。

連忙在帝王注視中離座起，蹲行禮告罪。

“是臣妾辦事不力。想著酒菜單子都是皇后擬好，且皇后前兩日也把單子送給太后過目了，臣妾一時懶，就沒有大改，只略略更改添置了幾樣菜品。臣妾疏了，該更加謹慎心才是。”

既說明緣故，把鍋甩給皇后。

也表明了自己敢于擔當的態度。

皇帝聞言，點了點頭：“如此說來，不該責問你，起來吧。”

“謝陛下。”

“只是皇后病中，朕亦不忍責備，畢竟壽宴前期都是一手籌備，讓好好養子便是了。”賢妃歸座，皇帝轉向太后，“您不喜這酒，也請容諒皇后，朕替給您老人家陪個罪。”

當著滿殿臣工，皇帝這姿態，是做得足足的。

也給夠了太后面子。

只是有一樣不好，把皇后賢妃都拉出來問責，連自己這個當皇帝的都在賠罪，襯托得太后仿佛是在無理取鬧。

后妃們殫竭慮給你辦壽，你還要因為酒的問題，當眾摔杯子發脾氣。

是不是不得？

天下人可都看著呢！

太后自不愿意吃這個啞虧。

出勛貴之家，祖上是開國功臣，爵位雖不高，但自有面在。

且當了先帝正妻多年，連先帝都敬著幾分，如今豈能容忍親手扶持起來的庶子給自己委屈。

太后緩緩地笑了笑。

言道：“皇帝言重了，也誤會了。這酒清淡甜香，口綿，很合哀家的口。皇帝是君王，自當沉穩貴重，豈能不問是非便隨意責備后妃？壽宴是小事，酒亦是小事，朝堂軍國卻是大事，皇帝理政時，希不要這樣急躁才好。”

這番話說得極重。

皇帝已經君臨五年，在朝堂上威勢越來越重，太后卻當著滿殿臣僚命婦的面，責皇帝不該急躁。

像訓導孩子似的訓他。

等于在天下人跟前給皇帝難堪。

事若傳出去，用不了多久，大梁上下的人就會以訛傳訛，說咱們當今天子子急躁、頭小子不穩重，全靠太后耳提面命諄諄教導呢！

那麼皇帝登基幾年來的勤政、寬仁、面、君威，可全都了笑話。

太后說完了，自己拿起酒壺，斟酒一杯，拿在手中。

掃視滿殿臣僚，笑道：“你們來給哀家賀壽，哀家高興，今早，慈云宮院子里的合歡樹又開了一樹花，讓哀家心中頗為慨。

幾株合歡樹，乃先帝當年為哀家種植在儀宮的。先帝駕崩，哀家移居慈云宮，舍不得它們，便挪了過來。看著它們，便不由想起先帝在世時為國事殫竭慮，常與哀家立在樹下，談講心中憂煩。

為了守住祖宗江山，先帝夙興夜寐，辛苦一生，臨終亦不忘諄諄托付幾位重臣，囑他們輔佐皇帝，勿要懈怠。哀家當時在場聽著，也被叮囑一番。如今每每想起先帝苦心，哀家都不免潸然淚下，喟于心。”

太后說得眼中含淚。

接過十香嬤嬤遞來的帕子，了眼角。

忽然站起，高高舉起酒杯，仰頭看天。

“這一杯，哀家敬先帝。這幾年，哀家沒有辜負您的托付，穩住了后宮。日后天上相見，哀家問心無愧。”

太后將酒灑在地上。

而后亮了杯底，掃視滿殿朝臣命婦。

“大梁的前朝，就靠你們了。你們秉承先帝志，為國為民，興家興國，鑄我大梁萬世基業！”

“謹遵太后囑托！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滿殿之人早在太后站起的時候，便紛紛跟著站起。

此時有一人帶頭高呼千歲，其余人也陸續跟著行禮，出聲回應。

只是有人聲音高，有人聲音低罷了。

高呼的那些，部分是勛貴宗親和朝臣，和太后娘家忠清伯府關系不錯的。

還有不是沒看懂形勢，以為是普通祝壽，隨眾附和的。

而那些聲音低微，甚至只是勉強跟著行禮，并未吭聲的，便是看清楚局面，且不愿助長太后威勢的。

一時間，大殿之上山呼千歲。

大梁朝真正的九五至尊，倒被晾到了一邊。

皇帝還坐在座上。

沒有跟著太后站起。

角噙笑，看太后意氣風發，看滿殿人給行禮。

后宮，穩住的。

前朝，要靠大家。

說來說去，原是沒他這個皇帝什麼事了！

眼看著滿殿勛貴朝臣，竟沒有一個在此時站出來，指出太后的不妥當。

皇帝眼底，出幾分失。

就連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幾個臣子，都沒出頭呵。

等滿殿人隨著太后重新落座，壽宴繼續進行的時候，鑼鼓聲起，付家班登場，皇帝忽然笑了笑。

“皇后這酒水備得好，太后喝了，神更勝往日。”

附近幾個宗親和嬪妃跟著附和，湊趣稱贊。

賢妃暗暗翻個白眼。

蠢死你們得了！

沒聽出來陛下在說反話嗎。

“曹濱，怎麼還不去？”皇帝忽然問。

曹濱了脖子。

鬧了這半天，陛下還想著給昭小主送菜的事呢？

“……奴才這就去。”

皇帝笑道：“那菜涼了，罷了。將這幾道新上來的，再加兩壺酒，一并給昭貴人送去。太后既喜歡這酒，讓昭貴人也嘗嘗，沾沾太后的福氣。”

曹濱鵪鶉。

得，這可好，一道菜惹了太后不悅。

陛下這干脆要送好幾道，還配酒了！

他不敢怠慢，連忙指揮著一個小侍把酒菜用食盒盛好。

那邊太后也在笑。

“皇帝，昭貴人既養傷，不宜飲酒。”

皇帝說：“那就淺嘗一口，余下的，可以賞人。”

太后吩咐：“皇后也在休養，尊卑有序，曹濱，先給儀宮送去。”

皇帝笑道：“皇后吐病重，淺嘗一口亦是不能。曹濱，去觀瀾院吧。”

曹濱如針在背。

知道自己了繼賢妃之后，又一個拿來被作筏子的。

他可沒有國公府撐腰。

不敢耽擱，免得引火燒，連忙提著食盒一溜煙跑了。

哎，太后您老人家再說什麼，奴才可聽不見了，這兩條它們不聽使喚，非要帶著奴才跑遠了嘿！

且不管仙月宮筵席上如何劍拔弩張。

曹濱是趕，一口氣竄到了觀瀾院。

一見緋晚正在院中藤架下納涼，茶點瓜果在側，那一個悠閑。

他著汗，苦著臉就過去了。

“哎喲我的小主哎……您是真松快，不知道這大火都快燒到您上了嗎！”

緋晚從躺椅上慢慢直起子，指著旁邊石凳，讓婢拿錦墊鋪上。

“曹公公請坐。哪里有火？這天得好像隨時要落雨呢，便有火，一陣雨下來，怕是也熄了吧。”

“小主您還有心思開玩笑？”

曹濱放下食盒，把仙月宮里發生的爭執，簡單給緋晚講了幾句。

話自然不能明說，不然他了挑事的了。

但太后皇帝因為送菜發生嫌隙，這層意思，是給緋晚帶到了。

“多謝太后和陛下賜酒菜。嬪妾恭祝太后福壽無邊。”

緋晚起，朝著仙月宮方向行禮謝賞。

仿佛是聽不懂曹濱的話。

溫溫地說：“曹公公不必心急，依我看，太后是很疼我的，既要我好好養傷，又怕我喝酒傷，又怎麼會生我氣？說不定是您誤會了呢。

太后剛回宮，還沒怎麼認識我，哪會認真和我一個小小貴人計較。

等改日太后閑了，我一定去慈云宮給老人家磕頭謝恩。”

得，曹濱心說，您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我可不管了。

反正差事我辦完了，該的也了。

“小主，您慢用酒菜，奴才還得回去伺候陛下。”

“公公慢走。”

緋晚親自把他送出院門。

“小主，曹公公好像不是這麼大驚小怪的人。”香宜小聲提醒。

緋晚看著曹濱遠去的背影，輕嗤一聲：“他是故意讓我著急，好讓我想辦法平息事端呢。不然陛下心里不痛快，最先倒霉的是伺候在旁的他。”

“那小主……”

“事我自然要平，只是，卻不是為他。”

是為了我自己。

緋晚淡笑。

真是個好機會啊。

在后宮一點點晉升，穩妥起見，升到高位之前，其實不是很敢參與前朝的事。

免得一個不慎引起皇帝疑心，前功盡棄。

可是，太后竟然耐不住了。

平白給送機會。

要不趁勢做點什麼，可真對不起太后老人家！

“冬寶，到仙月宮打聽打聽，那邊什麼況。記著，速去速回。”

“是，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