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此心明

第303章此心明

清晨，

天還未亮，朱厚熜便起了，在黃錦的服侍下，穿龍袍，戴帝冠，整理儀容。

著銅鏡中日益的自己，朱厚熜心中惆悵，神黯然。

長生真的可追尋嗎？

為什麼那個人可以青春永駐，可自己卻……

「唉……」

幾乎同時，黃錦也「唉」了一聲，朱厚熜驚詫了下，瞧向黃錦，苦笑道，「黃公公也有心事啊？」

黃錦知道主子是尋他開心，可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皇上，奴婢……想與您說些事。」

「想說就說唄，何必扭扭……」朱厚熜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李青來過了？」

黃錦吃驚的睜大小眼睛。

果然，看來昨夜多半就是他了……朱厚熜吁了口氣，「他說了什麼？」

見狀，黃錦也沒了心理負擔，一五一十的將李青的話，複述給了主子……

聽完容，朱厚熜久久未語。

「皇上，李青雖過分，可心腸不壞的……」黃錦遲疑著說。

朱厚熜沒有反駁，只是怔怔出神。

半晌，

「朕明白……」

「那……皇上……？」

朱厚熜在梳妝臺前坐下，疲倦道：「曉喻百，有事留疏待閱。」

黃錦點點頭，行了個禮，轉匆匆去了。

朱厚熜一人靜坐，癡癡著銅鏡中的自己……

他明白，李青假扮太宗嚇他只為出心頭惡氣，也沒想利用太宗神魂，迫使他讓步妥協，不然，李青也不會再讓黃錦轉達這一番話了。

什麼『他不行王道，我只能行霸道』？

說白了，就是威脅，赤的威脅。

無奈，自己本沒有反制手段。

這點，昨夜就得到了徹底現。

昨晚可以假扮太宗嚇唬自己，今晚也可以假扮太宗勾走自己的『魂魄』，這也是『我未必不會做出瘋狂之事』的潛臺詞。

朱厚熜明白……

太子已立，儲君雖年，卻也保障了皇位傳承。

昔年，英宗八歲登基，大明朝廷就停止運行了？並沒有，事實上，若沒有親征那一戰，英宗未必做不得英主。

換之時下，亦然。

哪怕今日自己就駕崩，大明也絕不會傾覆。

當初李青能在三楊秉政下，文集團權力巔峰時，生生撕開一道口子，當下自然也可以。

對李青來說，有沒有自己並不重要，連自己都遠不是他對手，又何況一個娃娃……

朱厚熜苦笑自嘲道：「我是不是應該慶幸，慶幸有沒有我對你不重要，而不是沒有我對你很重要？」

對李青，他是複雜的。

有敬畏，有痛恨，想依賴，又想擺……

明面上，李青不權，不奪權，甚至連名都可以不要，不要他的錢，也不要他的權；

實際上，李青那雙手一直在撥弄大明風雲。

而他……始終被籠罩在李青的影之下，無法擺，更無法隨心所。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李青列出一系列的規章制度，如此那般，他還能從中找出，以『合理』的方式來行自己行之事；

可李青並沒有。

沒有明晰的標準，便也沒了合理規避的可能。

李青就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劍，如附骨之蛆，如影隨形，隨時可能會因為自己做了某件事，狠狠斬下。

什麼時候，因什麼事，他不知道。

可他知道的是，這一次，真就是離落下最近的一次。

之後，隨著太子日益長大，這把劍的靈敏度還可能會越來越高……

這讓朱厚熜極端憤怒，又無可奈何。

…

次日早朝。

朱厚熜再下中旨，以孝道名義，對沒蓋棺定論的祭祀制度再做調整，由祖配堂祭，並對神位擺放做了微調……

明堂剛開始建設，獻皇帝還未到堂祭，祖也未到郊祀，如此，倒也不算朝令夕改。

群臣頗意外，畢竟，都知道太宗升為祖，就是皇帝為了提高祭祀太宗的規格，以空出堂祭的名額祭祀獻皇帝。

皇帝如此，實在讓他們費解。

不管如何，這終究是好事，更符合禮法，群臣自然不會反對，隨著一聲聲的「皇上聖明」，日益僵化的君臣關係，得到了一緩和……

……

日子一天天過著……

朝堂之上，明爭暗鬥，陣營逐漸清晰、對立，在皇帝的政治手腕下，維持著表面和諧，一邊相對積極，按部就班的推行著國策……

地方府，有積極響應，有相對積極，亦有奉違。

大富商紳之間，搶佔市場，角逐利益，有良，有惡；好在有商會的存在，朝廷監管之下，惡也還有個限度。

十利好的國策，達率卻不足四，可即便這般，它也在變好。

朝堂之上，國策穩健推行，地方之上，愈發繁榮。

新主糧的推廣初步取得效，有朝廷做表率，又有太醫院做背書，百姓並不如何抵制。

讓李青意外的是，百姓在保障了基礎生活之後，不是立時追求更好的質生活，而是跳躍的開始追求神。

鄉鎮之上，小茶館、草臺班子之類帶有娛樂質的產業，逐漸興起，備追捧。

當然，這隻局限於江南地域。

北方如何，李青雖不甚了解，卻也知道絕達不到這種程度。

李青一邊為小雲診治，一邊教授一眾師弟們如何察民，如何發現問題……

至於如何解決問題，李青並未教授，一方面是師弟們的積累還不夠，另一方面李青也還未想好邊界線的劃分。

平頭百姓，士紳吏，乃至皇帝，都要有一個『邊界』，一個不能逾越的邊界。

不然，秩序就會混。

數千年的洗禮，大家都有了個模糊的概念，也不會輕易逾越。

可李青的這支武裝不同，既不是平頭百姓，也不是士紳吏，更像是……有著俠義神的匪。

故此，邊界一定要無比清晰、明確！

既要有正義，又不能正義棚，要在理想和現實之間，找到最平衡的一個點，如此，才不會背離李青的初衷。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

一個尋常的下午。

李青、小雲沐浴在暖下，平靜的著天邊。

當初那個格竹子的叛逆年，走到了人生盡頭。

滿頭白髮在的映照下，比前幾日下的雪還要白，還要刺眼，整個人形如枯槁，眸子失去彩，還被鬆弛的眼皮蓋住大半。

憶往昔，如昨日，今卻不忍直視……

「先生。」王守仁輕聲開口，神恬靜。

「嗯。」

「我大限已至。」

李青雙眸眨數下，說：「還早呢。」

王守仁輕笑了笑，道：「真的可以了，別離的最後一幕並不好。」

李青沒說話。

王守仁微笑著說：「就如先生當初和於保那般，不好嗎？」

良久……

李青緩緩道：「小雲，你可有什麼心愿？」

王守仁眨了眨眼，出渾濁卻晶亮的眸子，笑意純凈，不染纖塵：

「此心明，亦復何言？」

時立志做聖賢，格過竹子，讀過兵法……二十歲中舉，之後醉心儒學、禪宗、道學，以致進士數次不中，卻毫不氣餒；

一句「你們以不登第為恥，我以不登第卻為之懊惱為恥」，令無數學子汗；

之後，為解父憂，刻苦讀書，一舉中第，工部，按部就班；

再之後，為追尋理想，毅然決然放棄仕途，苦己心志，數十年的沉澱積累，終於厚積薄發，一朝得悟，開創《心學》；

再之後，代天巡狩，學以致用，破山中賊之心中賊，平寧王叛……

再再之後，功退，回鄉講學，學生無數。

縱觀這一生的履歷，立功、立德、立言，古往今來有幾人比得？

是啊，何須多言……

李青著王守仁。

王守仁神平和，微笑以對。

許久……

「小雲……我走了。」

王守仁輕輕說：「這一路崎嶇漫長，惟願先生一路順風。」

李青「嗯」了聲，緩緩起，「走了。」

王守仁輕輕「嗯」了聲，微笑目送。

臨出庭院之際，李青止步，回頭。

暖下，小雲長發雪白耀眼，雙眸渾濁，角帶笑，一清風徐來，額前髮隨風飄散，好似一幅水墨畫暈染開來，廓模糊……

李青收回目，一人前行……

…

李青告別了小雲，告別了楊慎，

帶著一眾小師弟離開了餘姚，沒回金陵，去平不平……

數月後，

又是一個尋常的下午，李青得知了小雲的境遇。

在他離開數日後的一個夜晚，小雲在家中平靜逝去……

之後，無數《心學》學生穿著麻，哭送明先生，江南員亦多有仰慕明者，為其上表朝廷。

十年代天巡狩，又平寧王叛，如此功績，朝廷又怎可無於衷？

京中大員，亦為其上表請封。

經過短暫的討論之後，皇帝下旨——

追封特進祿大夫、上柱國！

追贈：新建侯；謚號：文！

……

李青得知這些時，一切都蓋棺定論了。

他面無表地勾了勾角，強出一個輕輕的笑，輕聲呢喃：

「就當如此，就該如此，就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