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蘇戚視線掃過姚常思如釋重負的臉，默不作聲地想，在刈城，這小子提到薛景寒的時候，神并不如現在客氣啊。

姚家的別莊坐落在京郊，乘車小半日可抵達。

蘇戚早晨出發，午后便到。程易水已經在門外迎著了，見蘇戚下車，大笑著和周圍人說道：“仙師歸來哉！”

蘇戚眉心一跳。

在刈城當神的事，似乎沒瞞住。

想也是姚常思的功勞。

今日來的人不，都是面孔。程易水自不必說，楊惠和顧榮也在，除此之外，還有十來個舊日常見的同窗。東寮的，西寮的。問心園論辯和營救何深，他們都出過面。

蘇戚一一寒暄。

今日穿了騎裝，但沒有偽作男子。有些人覺著不大自在，打招呼磕磕的，然后輕易漲紅了臉。

算起來，自從蘇戚恢復與薛景寒親，便沒怎麼和他們見過面了。

程易水忍不了這種尷尬氣氛，挨個兒拍肩膀，嘻嘻哈哈道：“寫文章吵架時的膽氣呢？怎的如今了個庸俗之人！”又扭頭沖著蘇戚喊，“酒席都擺好了，你快過來，和我們講講刈城的事。都等著聽呢，姚常思說得不仔細啊。”

大家便也漸漸恢復了輕松的態。

蘇戚笑一笑，道了聲好。

……

宴席設在一片杏林中。如今氣候回暖，搖曳枝頭的花苞已有綻放之勢。滿桌的清酒散發出冷冽的香氣，與杏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使人醺醺然醉。

蘇戚右手邊坐著程易水，楊惠，左邊一個顧榮。姚常思離得老遠，仿佛是為了避嫌。

蘇戚見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勾勾角，不由哂笑出聲。

“何故發笑？”程易水見狀問道。

“沒什麼。”搖頭，掩去眼底緒，起舉杯說話。一謝眾人仗義執言，二謝姚小公子做東設宴，三謝良辰景人相聚。

蘇戚言辭懇切，聲音清亮，語速不緩不急，抑揚頓挫。

杏林之外，隔著低矮的院墻，薛景寒久久佇立著，仔細聽說的每一個字。那邊的人掌，歡笑，他也目笑意，仿佛能看見蘇戚神采奕奕的模樣。

酒宴已經開場，姚常思很是矜持地說了幾句祝詞，便將張羅氣氛的活計推給了程易水。于是薛景寒聽見程侍曹揚聲道：“蘇戚，快將魚錢仙師的事如實供來，你且放心，今日談話只在莊子里，外人聽不到。”

短暫的沉默過后，蘇戚開口。

從棗村訛傳仙師求雨之事講起，提到湯竇，五日賭約，云圖和汜勝之書。

娓娓道來，語氣輕松，掩去了許多驚險和難熬的經歷。只說自己游歷至南郡，各種巧合之下得了仙師的名頭，才被湯竇看中，以賭約考驗的本事。此后種種作為，均是順勢而行。

宴席上的人驚嘆好奇，連連追問云圖和汜勝之書乃何人所著，刈城外的田地收如何，仙師的聲譽是否帶來利益與不便。

蘇戚的回答很坦誠，既不夸大也不遮掩。

于是滿座嗟嘆。

薛景寒眼睫微垂，左手著一枝橫斜下來的花枝。尚未完全綻放的花苞被碾碎，暈染了如玉的指尖。

他想，這些人只聽熱鬧，卻不知蘇戚為何會到刈城。不知蘇戚怎樣渡過重重危險，最終勉強爭得一席落腳之地。

這些人歡笑稱贊，卻聽不見蘇戚心的寂寥。

而站在墻后的他，益發到自己的卑劣與無。他是導致苦的真兇。

酒過三巡，日頭逐漸西斜。醉意朦朧的年輕人們開始唱歌謠，從楚辭到招魂，再到桃夭與采薇。拿著筷子敲擊酒盞，拍打桌角唱中帶笑。

蘇戚的聲音也摻雜其間，約約。

似乎醉了。薛景寒聽見的嗓音變得沙啞，自是繾綣懶散。

明明不能喝太多酒。以前有他管束，最多沾沾果酒，或是他親自調配的藥飲。

因為不想讓薛景寒心，蘇戚學會了克制。

可現在不需要克制了。

……

杏林的宴會一直持續到夜晚。眾人三三兩兩散去，蘇戚被僮仆引著，去小院歇息。姚常思待客妥帖，特意給準備了單獨的僻靜院落，不旁人打攪。

蘇戚進到院中，扯了扯襟。有些熱，倒不覺得頭暈。

今天的酒宴沒喝多，顧忌著自己質不行，不敢輕易放縱。僮仆問是否需要解酒湯，被拒絕了。

“你也去歇著罷，不需要照顧我。”

溫聲說著，請僮仆離開。

待周圍恢復寂靜，蘇戚猶自發了會兒呆，著滿院月不說話。

不知不覺中，薛景寒也跟到此，隔著院門看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開口喚，然而對方已經抬腳走進客房。

薛景寒猶疑須臾，向前幾步，躲進線昏暗的廊角。

他看見亮著燈火的屋子。蘇戚的影斜斜落在窗紗上。沒一會兒，院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竟是姚常思過來了。

此人走到客房門前，抬手叩了三聲。屋門隨即打開，不知姚常思說了什麼，里面的蘇戚把他迎進去了。

月白的窗紗上，便有了兩個相對而坐的影子。

薛景寒站在暗，僵然，連呼吸也要凍住了。他不清楚姚常思來這里作甚，但只是看著燈火中的影，便有毒焰竄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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