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舟了下手腕，表和聲調都沒有變化：“是，結束了。”

天子降罪，秦柏舟因職罰，鞭笞二十。因其份特殊，由薛景寒監刑。

廷尉獄的刑罰從不摻水。二十鞭完，秦柏舟背部衫已經撕裂，殷紅鞭痕深皮，將白皙的割得破碎凌。水滲布料，從腰間一直延綿至擺，宛如綻開數枝墨梅。

饒是如此，他的臉上依舊毫無痛楚。艷麗眉眼沾染點點漬，約出幾分妖冶。

薛景寒又翻了一頁紙，邊看棋譜邊問：“秦大人，值得麼？”

“你指什麼？”

“陪同蘇戚去掖庭署，平白惹來無妄之災。”薛景寒合上書，抬眼正視秦柏舟，“掖庭為中都獄，向來與廷尉分立。誰都知道，秦大人本無罪責。”

按理說，哪怕掖庭員犯下滔天罪行，跟廷尉也沒有關系。如果秦柏舟那天沒跟著蘇戚去，就不會被天子遷怒，挨一頓笞刑。

秦柏舟搖頭：“我不知道什麼是值得。”他仔細思考了下，又補充道，“也不覺得這算災禍。”

陳述事實而已，聽在薛景寒耳朵里，卻像訴衷。

薛景寒的記很好。當初在顛倒寺，之所以遇見蘇戚，正是因為蘇戚與秦柏舟上山賞花。

那時他沒有深究，直到秦柏舟陪蘇戚進掖庭署，他才察覺這兩個人有問題。據傳，當日蘇戚贈燈于秦柏舟，被帶往署途中，秦柏舟還出言，以免蘇戚心懷不安。

是個傻子，都會覺得他倆有私。

薛景寒不自覺收手指，把書攥得嘎吱響，面上保持一派云淡風輕。昨夜收到的花燈變個笑話，可笑他愚鈍至此，竟然把蘇戚的風流手段當作真心。這小子分明留，也不知給多人送過東西，什麼燈籠玉石，手帕扇面——

目恰巧落在秦柏舟襟，捕捉到暗白絹角。

仿佛是某種直覺，驅使著薛景寒手住那一角，將藏在秦柏舟懷里的手帕拉扯出來。

暗白的絹帕上，勾勒著略顯陳舊的墨跡。一首意脈脈的《隰桑》，連同蘇戚語氣纏綿的落款，一齊映眼簾。

“贈吾柏舟廷尉。”薛景寒一字一頓念出聲來，邊勾起譏誚弧度。“所以，秦廷尉近來諸多反常舉止，就是因為這個？因為蘇戚？”

“就為一首毫無誠意的詩，不，或者他還送了別的玩意兒。你甘愿被哄騙，甘愿刑罰，真是……人至深。”

他松手，絹帕輕飄飄墜落在地。秦柏舟瞳孔收，寒意驟然閃現，又很快被制下去。

薛景寒不多留，轉要走。秦柏舟開口，生生拖拽住他離開的腳步。

“薛景寒，你藏起來的玉，不打算出來嗎？”

薛景寒形停頓，回過頭來。

綁在刑架上的男人盯著他：“我看見了。在堂上，蘇戚將玉傳遞于你。”

“是麼？”薛景寒問，“我若不玉，你待如何？”

上位者的威瞬間籠罩刑房。秦柏舟臉蒼白幾許，沉默片刻緩緩答道：“證理應上。”

薛景寒哂笑一聲。

“我玉，便可落實蘇戚包庇之罪。若他被收進這廷尉獄，秦大人，你舍得？還是說，廷尉打算大義滅親，把你往常在犯人上使的刑罰，一件件用在蘇戚上？”

秦柏舟不說話了。

他抿著，羽般的睫著，眼底劃過一慌。

薛景寒看得清楚，臉上浮現淺淡的憐憫。

“想不到，不通人的秦柏舟，居然是個種。”

他開完嘲諷，抬邁出刑房，步伐穩健地離開廷尉獄。登馬車，休憩，進丞相府，一路緒都很冷靜。

冷靜的丞相大人走進議事廳，看見壁掛的長劍，當即出劍來劈斷了一方案桌。

廷尉署，蘇戚依舊流連書架，出一本又一本卷宗，查看天子詔獄相關記錄。從先帝建寧時期到如今鼎年間，以謀逆之罪斬殺者不在數，然而案均無詳細解釋。

翻到最新日期，找到了前段時間的酒樓抓捕事件。朝臣胡山，正四品，因結黨謀逆獲罪，案審牽連數百人，均以死罪論。

謀什麼逆，做什麼事，卻沒有說清楚。

蘇戚眼前閃過半截切口整齊的手掌，倏而又是割破脖子的男人，被黑吏卒拖牲口一樣從樓梯拖下來。

恍然出神，忽聞背后腳步聲近，猛地側轉，避開鋒利刀刃。來人揮匕首，再次襲向脖頸要害。蘇戚作更快，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將人死死按在書架上。

兩兩相對，總算看清彼此容貌。

“蘇戚？”

“廷尉大人？”

蘇戚愕然，正打算道歉，鼻間嗅到縷縷的腥味。未及想好的話口而出。

“你傷了？”

“你傷了。”

又是異口同聲。蘇戚順著秦柏舟的視線，看了看自己扣對方腕部的右手。食指指尖位置，有一道細而淺的紅痕。

笑了笑，放開秦柏舟，不甚在意地甩甩手：“抱歉，我見墻上懸掛的刀漂亮，忍不住了下。”

秦柏舟聽懂了。

“剖皮剔之刃，自然鋒利。”他對蘇戚解釋，“取刀時要注意。”

蘇戚指尖頓時竄起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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