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東宮,眾人的奉承追捧讓他飄飄然了,在焦芳來找他時,他想到了馬文升那一封險些要了他的命的奏章,想到了自己至今在朝中毫無人脈的境況。于是,他選擇與焦芳搭上線,他想著,反正太子爺討厭馬文升,一定不會因此遷怒于他,說不定還會夸他辦事得力。可最后的結果……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驚恐、憤怒、擔憂在他心底織,他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很快就覺得背后冷汗涔涔,兩眼眩暈。而在這時,高高坐在寶座上的太子終于開口,他的聲音就像從天外傳來一般,他問道:“你是不是到現在都不明白,緣何淪落至此?”
劉瑾幾乎是條件反一般地叩頭認錯:“是奴才鬼迷心竅,豬油蒙了心,一時做了錯事,還請爺饒了奴才這條狗命……”
“孤不想聽你這些言不由衷的廢話。”朱厚照喝道,“你陪在孤邊一年多了,你應該明白,東宮從來不留廢,廢中蠢貨最令人厭惡。你的腦子想一想,為什麼父皇會改變主意。”
劉瑾一怔,他當然不知道,特別是在弘治帝以李大雄毆打族老,戕害正室及妾室的名義將其斬后。他到現在都在疑,這不就是一個荒野村夫聽信外室讒言,無禮于長輩,戕害人的事故嗎?這種事莫說是民間,就是朝堂外又哪里了,即便說得天花墜,也改變不了它無聊的本質吶。如何值得陛下大干戈。
朱厚照見狀嗤笑一聲:“在你看來,不過是一個故事,在父皇看來,卻是年的記憶,皇祖父、萬貴妃、兩位祖母,加上他自己,不都依次出場了嗎?”
寥寥數語,仿佛晴天霹靂,劉瑾立時呆若木。朱厚照將戲本擲到了他的面前,他一面翻閱,一面心思電轉,迅速比照二者的差別,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后怕,憲宗與李大雄,萬貴妃與小桃紅,王太后與大夫人,紀太后與周姨娘,弘治帝與李姐,這、這當真是……原來宮中所傳紀太后被萬貴妃害死之事,竟然是真的!
他只聽朱厚照又道:“特別是這個時候,趕上了王皇祖母的壽辰。是父皇的嫡母,太后尊位,兒孫敬奉。盡管與父皇并未仇怨,甚至還不錯,可是每一個關于的慶典都是在往父皇的心頭扎刺,提醒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生母。王皇祖母的富貴榮華越多,他就越傷紀皇祖母生前的潦落苦楚。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益發多愁傷,用事。”
他展開畫卷,微微一笑:“而這也是幕后之人選中這個時機的原因。”
劉瑾悚然一驚:“幕后之人,您是說,有人主使!”
朱厚照大笑出聲:“多新鮮吶,老劉,你也是活了五十多歲的人了,你見過這麼巧的事嗎。普天之下能寫出這樣的東西,畫出這樣的畫的人不超過十個,天下那麼多奇冤他不去寫,偏偏寫這種家長里短,而且時間不前不后,剛好趕上太后千秋。其中的涉案大員,在這滿朝文武中,他誰也不找,偏偏找上了馬文升與焦芳。孤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知道,為什麼他要找上他倆嗎?”
劉瑾只覺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他聲開口道:“興許是與他們二人有仇,他們二人都樹敵太多了。”
“終于明白幾分了。”朱厚照負手而立,“正是因為樹敵太多,所以人人都想扳倒他們倆,而這戲本與畫就是對付他們的天然利。他是在賭,賭朝中有人能看明白其中的關竅,不論是清流與濁流,只要是想扳倒焦芳與馬文升的人,就會將此事捅出來。”
劉瑾喃喃接口道:“而只要捅出來,因著陛下的心結,這二人都討不了好。此人好深的心計吶,這麼多人、這麼多人都被他牽著走,還渾然不覺,就連陛下自己恐怕也……”
朱厚照擺擺手道:“父皇只是傷心過度,等他回過神,就會發現不對。”
劉瑾心中先是一喜,那這設局之人就必死無疑了,可他隨即就回過神來,送刀的小人固然會死,可拿刀傷人的卻是他的主子——東宮太子。若弘治帝知曉前因后果,即便是親生兒子,只怕也不會那麼好收場。他總算明白太子他到此的用心了,他忙叩頭表忠心道:“奴才一定竭盡全力,將尾掃干凈,務必讓萬歲覺得,這只是一樁巧合意外。”
朱厚照至此才出一個滿意的笑容:“總算有幾分眼力見,不枉孤對你的信賴。這宮里這麼多太監,個個都蠢鈍如豬,像你這麼不太蠢的,已經算是罕見的了。孤在沒尋著好的之前,只得暫且這般用著你。你明白嗎?”
劉瑾只覺心驚膽戰,他連連道:“奴才必定忠心耿耿,為爺肝腦涂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厚照道:“孤要你赴湯蹈火做什麼,只要你安分守己就夠了。不過,你這份忠心也委實難得,這樣,你既這般懂事,孤也提前賞你一份恩典,焦芳不是被貶做應天府禮部侍郎了嗎,孤特許你出宮,去送送他。”
劉瑾驀然抬頭,半晌無言,朱厚照饒有興致地端詳他滿頭大汗的模樣,笑道:“怎麼,知道要與舊友話別,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
劉瑾回過神,強笑一聲,叩頭謝恩:“正是呢,奴才謝爺的恩典!”
他強撐著走回自己的房間,可等到門一關上,他就癱倒在了地上。魏彬忙上前扶起他,驚詫道:“劉哥,您、您這是怎麼了?”
劉瑾攥著他的手,臉煞白道:“爺讓我去送焦芳,他竟然讓我去送焦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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