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書摞起高高一疊，鮮紅的手印按在其上，顯得詭異可怖。

令和帝昏昏沉沉，每日清醒不過一兩個時辰，直到今日才徹底蘇醒過來，他下倚靠著枕，看著跪在面前的崔錦之，手接過整合好的罪證。

他著文書，緩慢地掃過每一行字，手中的力道越來越大，宣紙被握的皺皺，令和帝手肘支撐著自己，一時間面發白。

崔錦之想上前扶住他，卻被擺手制止了，令和帝深深地了口氣，“近一百人……”

“科場舞弊之案居然牽扯近一百人，薛益呢？”

“所有的認罪書都不曾攀扯首輔大人，最多不過治他失察閣之罪。”丞相默默收回手，垂首道，“車騎將軍弟子薛延，也聲稱自己并不知道考卷被調換之事，謄錄也承認是自己為了討好薛家罷了，按照律令撤去功名也就是了。”

令和帝怒極反笑，“這麼說來，一大灘渾水中，只有薛家最是干凈明了？”

崔錦之沒接這話。

“罷了。”令和帝咳嗽幾聲，“主謀者午門斬首，妻兒一律杖殺。其余從者按抄家流放、撤職出京，其后代子孫永不得錄用為。”

“薛益……年事已高，下不力，屢屢出了差池，先卸下職吧。”

令和帝突然停頓下來，看向跪在地面上的崔錦之，問道：“朕這個皇帝，是不是做的很窩囊？薛家都快明目張膽地騎到了朕的頭上，還有忍氣吞聲地咽下這口氣。”

“錦之罪該萬死，愧為人臣，不能為陛下分憂。”

聽了這話，令和帝笑起來，卻帶著一酸苦，“你啊你……”

“若朕的所有臣子，都和你一樣，一心為大燕，該有多好啊……”

第七十六章 謀反

崔錦之將頭低得更深，沒吭聲。

令和帝閉著眼睛，好久才緩緩開口：“你將宥兒教得很好……”

丞相想起半月前的那場爭吵，心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口，泛著細微的疼。

那日爭吵后，崔錦之一直在宮中忙于庶務，而祁宥整日留宿兵部，理京營戎政，又或是督領通州大營練，二人竟然整整半月都沒怎麼過面。

回過神來，“臣惶恐，殿下天資聰穎，非臣一人之功。”

皇帝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睜開，盯著崔錦之，緩慢地笑了笑：“不……是你教得好，可你，把他教的太好了……”

未盡之意卻突然分明清晰地劃過崔錦之的心間，突然涌起不安的覺。

令和帝看崔錦之又想說什麼場面話，直接揮了揮手讓閉，苦笑了下：“好了，別說那一套來糊弄朕。”

“陛下是君，臣子對待君上，自然要謹言慎行。若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被權勢迷了眼，做出越軌之舉，不就同薛家一樣了嗎？”

“是呀……”令和帝雙眼無神地看著四周，“朕是天子……”

“可朕不是一個好父親……”

不遠的熏爐中還彌散著輕煙，泛著淡淡藥香，令和帝就在這樣一個靜謐的環境里，突然想對著他人敞開心扉。

“淮兒，是朕酒后同一個宮生下的，那時候，朕還是個無權無勢的王爺……先帝斥責朕行為不檢，本就無意朕為儲君，因為這件事，便更不喜了。連帶著朕對淮兒，也冷落起來。”

他瞇了瞇眼，似乎在拼命回憶什麼：“朕如今……竟然連那個宮的長相也不記得了。”

“也不怨淮兒會記恨朕。”令和帝扯開一抹略顯心酸的笑，“你說，朕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報應？”

崔錦之的雙眸平靜到近乎冷冽，沒有半點多余的緒，“雷霆雨，皆是君恩。大殿下無論如何，都不該對陛下行魘鎮之。”

令和帝突然轉頭朝著崔錦之的方向，出一只蒼老干燥的手，“來……”

丞相上前，由著皇帝將抓的死，他重重地了口氣，喚崔錦之：“崔相。”

“臣在。”

“朕時幾位兄長為爭斗皇權，下場有多麼慘烈，朕都親眼見證過……斗來斗去，到最后竟居然是朕這個從來不被看好的皇子登上了那個位置。”

“所以朕這些年一直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培養出大燕唯一的繼承人來……”

“可是陛下，您讓其余皇子接軍政大事，讓他們讀書習武，在諸殿下的眼中，便是默許他們逐鹿。”

真的要追求皇室的穩定，就應該早立國本，而不是在所有皇子都培植了自己的勢力，并擁有了野心和權力，才冷漠地告訴他們——諸位本沒機會爭奪這個位置。

這樣的局面，必然混無序。

令和帝被崔錦之的話刺得猛烈嗆咳起來，手還是地攥著，“朕寵貴妃，可從來沒想過讓邵兒繼承大統，他被薛家養的矜夸自傲，不堪為儲君。我也知道，史臺手上還著邵兒不錯，就等著什麼時候參上一本……”

“可你們既想揣度上意，就要明白朕從來沒有廢了邵兒的打算，他從小崇武，朕也愿意給他兵權，只盼著他同云嵩一樣，替朕好好安定山河。”

可惜，你這個兒子不是這樣想的。

崔錦之漠然地想著，繼續安靜地聽著令和帝說話。

“旭兒是中宮所出，是朕最屬意的人選……他是朕手把手教養，恭兄敬弟，暢曉古今，更寬厚穩重，必有仁君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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