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從山上的石階走下來，到一座重簷神殿下面躲雪。徐妙錦手拍打著上的落雪，又把玉手到朱前面，呼出一口白汽，輕輕了一下手，歎道:“這世上真冷……”

不僅冷，而且這個地方很孤寂，雪落幾乎無聲，周圍不見人影。籠罩在大雪紛飛之中，他們仿佛已被世人忘。

朱高煦聽得徐妙錦的輕歎，側目看到的側臉。白淨的臉看起來很清純，眼睛卻生得嫵，眼神裡帶著幽深的苦楚，這一切矛盾的東西都在那張秀的臉上融為一。

……不止是這麼覺，朱高煦也同，偶爾能得到幾分好意的藉，也往往轉瞬即逝。

但朱高煦覺得自己的心要比徐妙錦強大……他才不信什麼道德禮教，經過了後世崩壞而多樣的價值洗禮，他完全不一般道德所製約，除非違反規則時、會到實際的嚴懲。

他終於忍不住說道:“小姨娘可知，咱們遵從的這些禮法，隻適用於庶民?”

“甚麼?”徐妙錦困不解地轉過頭來。

朱高煦想了想，便道:“小姨娘先前說死後要下地獄，真的多慮了，完全不該為你的心結。”

徐妙錦默默地聽著。

朱高煦想了想又道:“你注意過燕子窩麼?燕子孵育小燕，並非為了反哺，卻是天。小燕長大之後，母燕會把它賣了?”

“鵓鴿呼雛，烏反哺，仁也。”徐妙錦輕輕念道，“烏就會反哺。”

朱高煦竟然被噎住了。

徐妙錦看了他一眼，無奈道:“我不是想故意反駁你。便是用禽類比擬，可人非禽，豈能相比?”

朱高煦道:“人比禽狠多了。猛虎雖猛，不會奴役牛馬、甚至別的老虎罷?”

徐妙錦抬起頭打量著朱高煦，“你很不一樣……我總覺得高王上有種別樣的東西。”

朱高煦便不吭聲了。

……沉默稍許，徐妙錦忍不住又問:“去年除夕，我記得好像沒說什麼要的話，高王是如何察覺的?”

朱高煦便坦然道:“那晚小姨娘要自盡，在我看來非常之蹊蹺。你的境應該有很多路走，不至於到那一步;而且小姨娘聰慧，並不是那種見識狹隘、一點事想不通就要尋死覓活的人……那麼，你肯定遇到了什麼過不去的坎。

但是沒幾天，我再見到你，你又變了個人似的，全然不像走絕境的樣子。後來也沒聽說你出了什麼事。此時我又接連得知了續空被逮、章炎刺殺續空之事。於是我先假定你是和他們一夥，這一切蹊蹺，不是都說得通了?

先是續空及其家眷被查出來，極可能供出你，所以你很擔心恐懼，才會想一死了之;後來續空被殺，燕王府追查的線索一斷，你就不必再擔心了。”

朱高煦頓了頓，又道，“但假定不能說明什麼，必須要驗證。所以我先後在燕王府北門、池月觀設點，暗中親自察探。

直到今天，發現你在幫助章炎的兒子，於是便得到了驗證……章炎殺續空滅口，就是要保護你或別的諜;你從中了益，所以才會幫助章炎的後人，以為報答其恩。是這樣?”

徐妙錦聽罷，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整個燕王府的人都沒想到，高王心思卻如此縝，我無話可說，只能服氣。”

朱高煦強笑道:“那是因為燕王府其他人，沒能撞見小姨娘跳井。”

徐妙錦輕聲道:“高王也不是撞見，

你是跟來的。若非一直在意我，又怎能發現我那天有異?” 朱高煦點頭讚同，他忽然想起去年除夕晚上說過一句話:沒人在意。

這時他發現，落在自己肩上的雪花，到溫的暖意，已經融化了，肩膀上的布料變得漉漉的。

徐妙錦仰頭觀賞著空中的飄雪，問道:“你既然只是猜測，為何能追查我幾個月?若只是擔心我危及燕王府，又為何不索告訴別人?”

朱高煦心裡覺似乎能回答，卻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解釋。

於是他便反問:“還有一我不明白，既然續空家眷被逮，你留下來已十分危險，為何不乾脆逃走?”

徐妙錦轉頭看了他一眼，那張原本應該純真的年輕的臉上，卻出了心酸無奈:“有些，你不明白。”

“什麼?”朱高煦口問道。

徐妙錦只是搖頭，又苦笑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說。

朱高煦見原本朱紅的都烏了，知外面嚴寒，人站定下來更冷。他便道:“走罷，咱們回去了，在外面呆得太久怕染上風寒。”

徐妙錦點頭，“咱們還是分開走，你先走。”

朱高煦手做了個作，“我怎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徐妙錦便道“告辭”，先往屋簷的一邊走去。剛走了一段路，忽然又回過頭來，“高王，你真的要為我保?”

朱高煦點了點頭。

著徐妙錦的背影消失在牆角，他也緩緩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心道:我為燕王府做得貢獻不了，利益又不是我一個人的，為啥要為整個燕王府的利益，犧牲小姨娘?

朱高煦從寺廟偏門走下山，在路口找到了王貴。

他挑開布簾，見王貴一團在車廂裡簌簌發抖。 王貴見著朱高煦，便抬起頭來:“王爺總算回來了，若再不來，王爺就只能瞧見奴婢凍僵的啦！”

“去前面趕車。”朱高煦爬了上去。

王貴著脖子先下車，再到前面拿起鞭子，“啪”地甩了一鞭，回頭道，“王爺見著那穿青鬥篷的人了麼?”

“見著了。”朱高煦道，“此前那件事已弄清楚，你不必再查。”

“是，王爺。”王貴應答一聲，便閉了。

朱高煦漸漸發現，雖然王貴以前十分普通，但這個宦有不優點。比如算嚴實，而且主人不說的事兒，他不會問，便省去了解釋的麻煩。

馬車“嘰裡咕嚕”在路上行駛，剛下的雪還未堆積，便被碾進了泥土，讓道路變得有些泥濘。

王貴的聲音又隨口道:“那事兒王爺辦了幾個月哩。”

連朱高煦自己也說不清楚為啥那麼執著。

記得前世有一次被人坑了，輸了很多錢，他一肚子憤恨，便想報複。他先在暗地裡跟蹤觀察那人，以尋找機會。但隻堅持了三天，就氣餒放棄了。

憤恨的緒雖然一時很強烈，卻往往難以持久，畢竟得不到任何好，缺乏力。

王貴趕著馬車返回北平城，然後徑直回郡王府。早上出城時很早，現在還不到中午。

外面的天氣很冷，雪一直在下，完全沒有消停的跡象。朱高煦遂躲進了自己的房中，奴婢燒了木炭取暖。

紅紅的炭火，溫暖的房間。但此時前線的將士，恐怕就沒那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