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問對面裹一枚蠶繭的人，「你不吃？」

「守喪要吃素。」

「你不是因為看著我食不下咽？」

「……」

沈時曄放下紅酒杯，懷著對自己的殘忍，冷淡地陳述一遍結論，「我已經是你厭煩的人，所以讓你倒盡胃口。」

很久，兩個人都無話可說，直到飛機落地。半小時後，直升機回到半山，潘師良在湖上停機坪等著他們，短短幾天，他也像老了一歲。顧德珍下葬的諸多菸，竟然什麼也不肯說。

落地玻璃打開，臺外面是湖水，遠是維多利亞港。即使在這樣不得安寧的日子裡，湖水依舊平靜澄澈，似一面倒映出靈魂的鏡子。

沈時曄指間的香菸燃燒著，散發出酷烈的煙霧。他邊是一個白瑪瑙圓盤，裡面盛著清水和白沙石，正是熄滅香菸用的。他一言不發，只是吸菸，一接著一，轉眼之間，白瑪瑙盤子中的菸已經裝滿，氣氛連同雨中散不開的尼古丁味道一般，抑到極點。

顧影在經過臺下面時，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手將一樣東西給了阿良，「潘先生，請幫我把這枚戒指歸原主。」

戒指十分之有分量，阿良有些猝不及防，手心巍巍地接住，低頭看見鑽石的流溢彩。

他是知道這枚戒指的底細的，爺在紐約什麼事也不做，日日到人家珠寶行的工作坊監工。戒指完工時，珠寶集團的總裁都調侃他，這樣的大手筆，以後足夠用來做傳家寶了。

這枚戒指，阿良是不敢讓它在自己手裡多留一秒鐘，快步走到沈時曄面前，遞給了他。

臺很高，沈時曄站在上面，看起來依然高高在上疏離冷淡。只有他自己知道，手裡那枚灼灼燃燒的煙條，已經燙傷了他的指腹。

顧影轉離去之際，聽見他沉冷的聲音。

「半山的這道門，你今日出去，下次進來的就是別的人。我會用千億聘禮、明正娶迎進門，和生兒育琴瑟和鳴。半山的玫瑰園會換上喜歡的花，是未來沈家的主母，這片風景、我這個人，全部都會屬於。」沈時曄側過臉，將冷咬的下頜角在顧影看不見的暗。

「你不要後悔。」

「我求之不得。」顧影雙眼眨也未眨，「待到沈先生大婚那一天，我和西澤一起為大哥大嫂敬酒，祝你們花好月圓、百年好合。」

沈時曄隔著遙遠的距離冷意森森地盯了一眼，忽然反手將戒指扔出了臺外面。鉑金與鑽石在空中折著絢爛綺麗的彩，如煙花般轉瞬即逝，咚地一聲落進了深不見底的湖裡。

「爺！」阿良了驚，想要阻止，但已來不及。

他陪伴了沈時曄三十二年。這是人生里的第一次，爺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來自己做了斷。

他心中巨慟，來廳外的所有傭人，「去找，都去找！」

雖然心裡很明白，湖水千丈深，這枚戒指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直到顧影的影消失在雨幕里，聶西澤的寶藍轎跑駛上那條種滿鮮花的主幹道路。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是不不願，被連哄帶騙地要挾過來。他用熱烈的火焰鳶尾迎接，那時他們正在熱中。而今離開，沿途已經換上白的洋桔梗。

洋桔梗的花語是雙重的謎語，一面是「永恆的」，另一面是「無的」。在謎底解開之前，猜謎的人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他們的謎語已經解盡了，顧影要去解下一個謎語，他留在原地，握著謎面，兩手空空。

花道很長，但再長的路也有盡頭，轎跑在盤山公路上拐過一個彎，就徹底消失在視野里。

阿良默默陪在一旁，按下憾的念頭，正想勸誡他進室，別在外面吹風。只是還未開口，卻見沈時曄雙手撐在欄桿邊緣，一瞬間翻出了臺，從兩層樓上縱跳進了湖水裡面。臺邊，只剩西服和領帶在風中飄。

樓上樓下的客，環境清幽，青竹修長，幾無人聲。沈時曄走進茶室時，清雋的影被斜在地面拉得很長，臉消瘦而蒼白，似玉像被蒙上了一層暗的霧。

打了照面，聶東煜才驚覺，傳聞竟然是真的。那個人拿了三個億離他而去，而他大病一場。

聶東煜覺得很不該事宜都是他遠程安排的，顧影走過去向他道謝，又問潘師良，是否可以幫找個箱子，好方便打包東西。

潘師良為難地看了眼沈時曄，他已經一言不發走上了臺，背影看上去冷淡而疲憊。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帽間那些高珠和禮服不會帶走，更室櫃裡只有各種薄紗綢半明的睡和，拉開床頭櫃，裡面扔著半盒沒用完的套。

合上屜時，沒控制住力氣，「砰」地一聲，在清冷空曠的臥室里沉悶地迴響。

……沒有哪對正常的男朋友是這樣。

最後只帶了一箱書走，珍貴的手稿、存了重要數據的筆記本小心翼翼夾在手肘間。聶西澤來接，因為不被允許接近，車子停在了半山外面的橋上。路太遠，阿良吩咐傭人幫把書箱搬出去。

傍晚的半山又開始下雨。

也許年紀大了，見不得離別，阿良傷起來，「雨天路，影影小姐，你慢慢地走啊。」

他抬起半皺的眼皮，看向高臺之上的男人，心裡存著一線期待，希他能說點什麼。兩個人就算不能走到最後，到底也共過一段好時，哪怕只說一句「前程似錦」，也算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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