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將軍大人何時有恩於我們？【5000】

江戶，某地，“北番所第一破案高手”西野細治郎的家——

在平均收冠絕幕府絕大部分衙的奉行所當差，西野的生活水平雖不算是大富大貴，但也絕不窮酸。

清晨的和從窗臺洩進，落到榻榻米上，將不大的廳房一分為二。

一邊是蒙著淡黃彩的半個廳房。

另一邊則是被影籠罩、現在正用早餐的西野一家人。

為當今家主的西野，自是端坐在主位之上。

他的家人分別按照家中地位的高低，依序坐於他的下座。

“長太郎！不許挑食！快點把醃蘿蔔都吃了！”

西野的母親——阿禾的尖銳嗓音，響徹廳房外。

“是、是！”

長太郎……即西野的兒子，被阿禾突如其來的斥責嚇得不由雙肩。

在快聲應和之後，他連忙將面前碟子裡的醃蘿蔔都拉到碗中。

西野的家是一個十分典型的四口之家——他本人、母親、妻子、兒子。

西野的父親早年因病去世。

6年前，西野在母親的極力撮合下，與一位同樣是家人出的武家之親。

翌年，西野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也就是今年已5歲的長太郎。

經過多年的磨合，西野一家的日常相雖仍偶有矛盾，但總還算是其樂融融。

常言道：嚴父慈母。

然而，西野家的況卻跟這條俗語有些出——他家不僅有嚴父，更有嚴母。

西野的父親猶在世時，就是一個不茍言笑、待人待己都很嚴厲的人。

而其母親較之其父，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阿禾出自一個視傳統、祖宗之法為至高真理的保守家庭。

每日早上起床後，全家人都會畢恭畢敬地朝著江戶城的方向三拜九叩。

吃飯前必會以至誠至虔的語氣念將軍大人的大恩大德，念多虧了將軍大人的恩，他們才能吃上飯。

在如此環境裡長的阿禾，於耳濡目染之下養就了古板、守舊的頑固格。

時常將“武士道”、“克己奉公”、“誓死效忠”等詞彙掛在邊，平日裡最常讀的書籍是山本常朝的《葉聞書》。

阿禾閱讀《葉聞書》的勤勁兒，用“韋編三絕”來形容都顯得不夠恰當——西野都數不清他的母親究竟翻爛過多本《葉聞書》。

【注·葉聞書：書於1716年，是由佐賀藩的山本常朝口述，田代陣基用七年的時間筆錄而。此書被評為武士道的經典，此書之於武士道，堪比《論語》之於儒家。該書開宗明義“武士道者，死之謂也”，主張“‘赴死、忠義兩全’乃武士道的終極追求”】

腦子裡塞滿了這些腐朽思想的阿禾，會如何教育自己的子孫後代……可想而知。

“長太郎，你到底要我說多次才懂啊？為武士，絕不可挑食！”

阿禾的年紀雖大，可的眼神卻依舊銳利、有神。

“這個世上有多人別說是醃蘿蔔了，連蘿蔔乾都吃不上！”

“你知不知道你能像現在這樣吃醃蘿蔔吃到飽，是多麼大的幸運？”

“國家時下風雨飄搖，海外諸夷姑且不論，西國的長州藩等臣賊子卻是隨時都有可能趁勢造反。”

“等到四海鼎沸之時，別說是大米、醃蘿蔔了！小米、紅米、稗子可能都吃不上！”

“這個不吃，那個也不吃，此非武士所為！”

“必須得什麼都吃，才能把養得結實、養得健康！”

“唯有擁有一副健壯的，才能於日後更好地報效將軍、報效幕府！”

長太郎把腦袋埋得低低的，表沮喪。

“是……，我知道了……”

阿禾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被西野及時制止了。

“好了，母親，別說了。”

西野著阿禾，嘆了口氣。

“長太郎年紀尚，偶爾犯點小錯是有可原的。你看，長太郎已經知道錯了，你就原諒他這一次吧。”

西野的話音剛落，他的妻子便話進來，在一旁勸道。

“是啊是啊，婆婆，長太郎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您消消氣吧。”

在西野夫妻的好言相勸下，阿禾臉上的冷峻線條稍稍緩和。

“哼！”

阿禾用鼻孔冷冷地“哼”了一聲。

“細治郎！你就是太溫了！”

“所有的齡孩都是一塊雜質冗多的鐵礦石，必須得多加錘鍊，才能鑄化鋼！”

“縱容長太郎、對長太郎過於溫，可沒法將他培養堅強、優秀的武士！”

西野無奈一笑，並不回話。

一家子人繼續吃飯。

不消片刻，長太郎放下手裡的碗筷，並把筷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碗上，雙手合十，對著面前的碗筷和餐桌躬行了一禮。

“我吃完了。”

“嗯。”

西野輕輕點頭。

“長太郎，你回房讀書吧。”

“是。”

長太郎站起，踩著不不慢的步伐向廳外走去。

就在他的一隻腳已然出廳房的門檻時——

“長太郎，等一下！”

他的後，驀地響起阿禾的大喝。

“長太郎，你的碗裡有剩飯。”

阿禾出手，指了指長太郎的碗裡所剩下來的幾粒米。

“類似的教誨，我已說過無數遍了！”

“為武士，碗中絕不可有剩飯！”

“哪怕是一粒米也不行！”

就像是聽見這個世上最可怕的魔咒一樣，長太郎的臉倏地一白。

“是、是的！”

他在急聲應和的同時，以最快的速度轉回到餐桌前，撿起筷子，以筷尖粘起碗中所剩的那幾粒米。

著長太郎的這一舉，阿禾點點頭，眼中閃過一滿意。

“嗯，沒錯，就是這樣！哪怕只有一粒米，也必須得使用筷子或勺子，絕不可做出用手抓米、舌頭碗等諸如此類的不雅行徑。”

長太郎已經把剩飯吃完了，然而阿禾依舊沒有停下說教的。

“長太郎，你以為你是靠誰才吃上那麼好的大米？”

“這都是多虧了將軍大人啊！”

“正是多虧了將軍大人的恩，我們才能在這麼好的屋子裡吃上這麼好的大米。”

“將軍大人對吾等有如此大恩，我們豈能浪費糧食？”

“一飯一粥，當思將軍之恩！”

“一一裳，當思將軍之！”

在說到“當思將軍之恩”、“當思將軍之”這倆句話時，阿禾將腰桿得無比筆直，頰間浮現崇敬之，表之鄭重像極了狂信徒。

正當阿禾尤自陶醉時……長太郎突然開口反問道：

“……有件事我一直不是很明白。”

“嗯？什麼事？”

“您一直對我說‘不要忘記將軍大人的大恩大德’、‘正是多虧了將軍大人的恩德，我們才能有飯吃、有穿’。”

“可是……我不明白啊——將軍大人何時有恩於我們了？”

長太郎此言一出，四下的氣氛驟然乍變。

西野也好，阿禾也罷，眾人紛紛面驚駭。

尤其是阿禾——猛地瞪大雙目，眼珠子像金魚一樣用力凸出。

長太郎並沒有知到周氛圍的變化，他自顧自地把話接了下去：

“這米是農民種的，這服是匠人織的。”

“買米、買服的錢，是父親辛苦賺來的。”

“香噴噴的米飯、乾淨如新的服，是母親費心烹煮、清洗的。”

“不管是吃飯還是穿，將軍大人都未曾給予過我幫助。”

“我實在是想不出我有何謝將軍大人的理由……”

“我想來想去……我真正該去謝的人，理應是種米的農民、織布的匠人、辛苦工作的父親、勤勤懇懇的母親……”

啪——！！

長太郎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聲巨大的肢撞聲打斷。

阿禾一個箭步飛奔至長太郎的跟前，對著長太郎的左臉甩出一記重重的掌。

從甩出掌時所掀起的風來看，阿禾本沒有手下留，幾乎用上了全力。

阿禾雖已老矣，可怎麼說也是一個年人。

年人使盡全力的重擊……年僅5歲的長太郎如何抵擋得住？

就在阿禾的掌正中長太郎左臉頰的下一瞬間，長太郎直接橫向飛了出去，一直飛至2步外才落回至榻榻米上。

彷彿變魔一般，長太郎的左半邊臉以眼可見的速度腫起。

僅眨眼的功夫，原本細的臉龐腫起一座高高的小山。

對於眼前的突發異變，長太郎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片刻後，他才捂著傷的臉，“哇哇”大哭了起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縱然如此，阿禾依舊不願放過他。

“你這個畜生！”

阿禾一邊大罵，一邊再度奔向長太郎。

西野夫妻見狀，雙雙起。

西野的妻子護住長太郎。

至於西野本人，則是擋在了母親與兒子之間。

“母親！請您冷靜一下！”

西野以自己的作盾，死死地抱住阿禾，不讓阿禾接近長太郎。

論拼力氣，垂垂老矣的阿禾自然不會是西野的對手。

只不過，在氣勢上阿禾卻是一點兒也不落下風。

“你這個畜生！你說的這是什麼混賬話！”

只見阿禾兩眉倒豎，目噴怒火，臉龐因腦袋充而發紅，像極了地獄的夜叉。

“若無將軍大人，哪裡有你？！”

“你怎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你還算是個武士嗎？”

“細治郎！放開我！你放開我！”

西野深知如果放開現在正氣頭上的母親，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於是，他不僅不聽從母親的命令，反而還進一步加重了抱住母親的力道。

“阿素！把長太郎帶回房間裡去！”

西野趁隙扭過頭，對後的妻子嚷道。

阿素——西野妻子的名字。

西野的妻子聞言，不敢耽擱，連忙抱起長太郎，逃出廳房。

確認妻子與兒子都已遠遁後，西野扭回頭來，專心安懷裡的阿禾。

“母親！請您冷靜！您這副樣子是打算殺人嗎？您是打算把自己的孫子活活打死嗎？”

西野的這席話，使阿禾的眼睛恢復了些許清明。

不再吵吵嚷嚷、劇烈掙扎。

在連數口氣之後，仰天長嘆道：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我們西野家素來世代忠良，怎麼會出這樣子的敗類呀！”

說完，阿禾出一副泫然泣的模樣。

西野安道：

“母親，請您不要傷心、怒。”

“長太郎今年不過5歲，還沒到懂事的年紀。”

“等他長大了，他自然會理解將軍大人的大恩大德。”

西野的話才剛說完，阿禾便將凌厲的視線割向他。

“細治郎，你拿年齡做藉口！”

阿禾咬牙切齒，面目猙獰。

“3歲看老！長太郎這麼小就已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等他長大了之後還得了？”

“我一定要嚴厲地斥責他，糾正他的錯誤思想！”

“為家人卻質疑將軍大人的恩，這何統？！”

著餘怒未消的母親，西野“唉”地將無奈的緒化為聲音。

正當他打算再說些什麼時，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事而停了一停。

隨後，他扭過頭，看了眼窗外的天。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西野真的很想再多勸阿禾幾句，使的緒徹底鎮定下來。

然而……他目前仍有要務在。

自打不久前與“火付之龍”我孫子忠太郎一起合力擒下那位在金澤兄妹的遇害現場徘徊的可疑分子後，西野今日一直在忙著審問此人。

日上三竿——不知不覺間，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

如果再與阿禾糾纏，將會對今日的工作造極負面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