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檀香氤氳,十二連枝青銅燈火搖曳,映出案之後那個年輕帝王落寞的樣子。
見蘇陌憶行過來,他也只是略微抬眼,神疲憊地道了句,“有什麼話,說吧。”
“臣有罪,請皇上責罰。”蘇陌憶上前兩步袍裾一,對著永徽帝跪了下去。
永徽帝這才緩緩抬起了頭,面無表地問到,“關於蕭氏孤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蘇陌憶沒有遲疑,乾脆道:“一個月前,太后派人向臣遞了信。”
“荒唐!”
一聲叩擊響徹大殿,永徽帝聞言大怒,拍案而起。
“你們祖孫兩眼中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此等事,竟然能瞞朕一月之久。若是夏桓沒有鬧出當街抓人這一出,朕是不是會一直被你們聯手蒙在鼓裡?!”
“臣不敢。”蘇陌憶聲音冷沉,對著永徽帝一拜。
“如今前朝局勢微妙,梁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鬥膽猜測,太后不將此事告知皇上,是不願分去皇上太多心神……”
“呵……”永徽帝輕哂一聲,打斷了蘇陌憶,“卿口口聲聲朝堂局勢,可依朕所知,那蕭氏孤可是前些時日太后要為卿作主,封為世子妃的子。卿所作所為,當真沒有半夾雜點私?”
“有,”蘇陌憶直言,“臣與蕭氏早已互生愫,定下終,若臣說沒有私,那便是欺君。”
永徽帝一愣,被他這坦的態度打了個措手不及,故而竟一時不知如何問下去。
蘇陌憶卻不等他再問,兀自一拜又道:“此事雖起於私,卻並不止於此。臣此番進宮,也不是要皇上赦免蕭氏,而是要替臣的母親、替皇上隕的皇長子之母,查明此案真相。”
“真相?”永徽帝怒極反笑,“此案的真相早在十三年前就大白於世,有什麼可再查的?!”
“有,”蘇陌憶不卑不,辯道:“皇上可知,昨夜金吾衛抓人之前,對方是先派了刺客要殺人滅口的。若此事無可瞞,為何對方不告訴皇上,正大明地要朝廷抓人?”
永徽帝一愣,倒是被問住了。
蘇陌憶繼續道:“因為他們知道,朝廷若是知曉了,會由大理寺或刑部。他們做賊心虛,害怕蕭氏手上或有關鍵證據,擔心事敗,所以慌不擇路、孤注一擲,先派刺客、再派金吾衛,目的就是要至蕭氏於死地,讓永無開口可能。”
此言一出,大殿上寂靜無聲。
良久,永徽帝才問了一句,“你口說無憑,可有證據?”
“沒有,”蘇陌憶如實相告,“但臣或有一個大膽推論,還請皇上恕臣妄言之罪。”
永徽帝哂笑,冷冷道:“該搶的人你搶了,該瞞的事你也瞞了,現在說什麼妄言之罪,莫不是覺得朕真看不出你心裡那點小伎倆。”
蘇陌憶一笑,倒是坦誠,“皇上英明。”
“說吧,”永徽帝拂了拂滾金邊暗紋的廣袖,坐回了案之後。
“謝皇上,”蘇陌憶起道:“昨日臣讓葉青將刺客的逐一清理過,在裡面發現了一個面。”
“哦?”永徽帝蹙眉,“你認識?”
蘇陌憶搖頭,“是蕭氏邊的人認識。指認其中一名刺客,是南衙軍統領陳衍的人。”
“陳衍?”永徽帝詫異,不前傾了,“他和蕭家有什麼關系?”
“他如今和蕭家是沒有關系,可是十三年前,陳家與蕭家卻有。”
永徽帝怔了怔,忽然明白了什麼,整個人猛然一驚,臉霎時難看起來。
“你是說……”他不敢相信,話到了邊又被咽了回去。
已經說到了這裡,明的帝王哪能不懂蘇陌憶所指。
只是事太突然,他一時隻覺腦中混,理不出頭緒,於是只能繼續道:“且不說皇后一向純良恭順,有容人之量。就說皇后若是真的要為自己、為母家爭寵,想除掉蕭良娣,大可在后宮作,何必要……”
“皇上難道忘了?”蘇陌憶沉聲提醒,“皇上當時對蕭家有多麼重,對蕭良娣有多麼寵。且不說在后宮不一定能手,就算功致使蕭良娣落胎,以其當時的寵程度,要再次懷上皇嗣只是早晚。”
“可……”永徽帝還想反駁,卻聽蘇陌憶又道:“蕭良娣去世這麼多年,哪怕皇上已經信了是謀害皇嗣的野心之人,卻還是常常睹思人、難以自製。若當年蕭良娣忽然隕,只會變皇上心頭一顆更加難以抹滅的朱砂痣,如此一來,蕭氏一門或將獲得更盛的榮寵。”
“所以……”蘇陌憶頓了頓,“陳氏與梁王聯手,一舉兩得、各取所需,便不難理解了。”
“梁王?”永徽帝大驚,“你是說,蕭氏之案與梁王還有關系?”
“正是,”蘇陌憶點頭。
“臣最近仔細翻閱過當年的卷宗,也調查了當年涉案之人的況,發現蕭景巖是在接任了洪州刺史的調令後不久,犯了此案。如果沒有此事,蕭景巖便會是下一任洪州刺史。”
“洪州……”永徽帝喃喃,“又是洪州。”
“是,”蘇陌憶點頭,“這就是此案可疑之,一切都太過湊巧。宋正行剛從洪州調到刑部,蕭景巖就出了這樣的事。之後李及營赴洪州上任,幾年之後便出了‘假銀’一案。如今我們掌握了證據,知道李及營、宋正行都是梁王的人。那麼……”
話至此,一切已然明了。
梁王與陳家,本就有姻親關系,與陳家聯手共謀,各取所需也不算意外。
這樣一來,便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皇后會鋌而走險,對衛姝假冒一事姑息縱容,甚至暗中幫忙遮掩。
“那皇后對於梁王謀反一事可是知道的?”永徽帝問,聲音冷如冰。
蘇陌憶略一思忖,道:“臣猜測沒有。皇后乃太子生母,皇上如今正值壯年,太子年。就算是要謀反篡位,也不該是現在。況且皇后知道有梁王這把刀時刻懸於頭頂,若是沒了皇上的庇護,和太子也隻如水中浮萍。”
永徽帝深吸一口氣,默了片刻道:“皇后一事涉及太子,理不好恐會搖國本,你的推論可有證據?”
“臣沒有。”蘇陌憶坦白,“一切僅是臣的推斷。況且事已經過去了十多年,皇后和梁王做事一向謹慎,相關證據和證人怕是已經被理乾淨了。”
“那……”永徽帝言又止,最後隻重重地歎出一口氣來。
“不過,目前皇上該憂心的還不是蕭家一事。”蘇陌憶道:“且梁王乃此案系所在,擒住梁王,心懷鬼胎之人自然坐不住,到時不怕抓不住馬腳。”
“可大理寺與金吾衛的事已經鬧得滿朝接知……”
“皇上不必擔心,”蘇陌憶笑道:“臣昨夜已向皇祖母去信,要派人監視皇后,先穩住。待到梁王的事理完,再讓知曉,措手不及之下,必定自陣腳。”
空闊的大殿再次沉寂下來,燈芯嗶剝微響,帳有微風浮。
永徽帝不再說話,而像是落了什麼久遠的回憶,雙眼失神地向遠,半晌,幽幽歎出一口氣來。
“景澈……”他喚他,語氣蒼涼,“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蘇陌憶一怔,點頭應是。
永徽帝笑了笑,緩道:“朕記得,十三年前,朕與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也像這樣跪在殿前,求過自己的父皇,想要留下心的子。可是至始至終,朕都沒有告訴過,朕信無辜。久而久之,也忘了要去計較。”
蘇陌憶聞言神一暗,低頭不語。
永徽帝聲音平穩,獨屬於帝王的威嚴也掩飾不住其中的蒼白與倦意。
他頓了頓,收回目,淡淡地落於蘇陌憶上,輕笑道:“因為朕是太子,肩負著朝廷和天下。此案涉及前朝,涉及朕的親姐、母后……朕沒有辦法為了一個子,去與天下對抗。所以朕就想,先委屈一些,待到朕登基為帝,便安給一個新的份,到時候再加倍補償……”
“可是……”
說到這裡,一向喜怒不形於的帝王臉上,也出現了一悲,像是自責、像是惋惜、像是追悔莫及。
“罷了……”良久,他揮揮手,沒有再說下去,“梁王那邊有靜了嗎?”
“之前章仁帶我們去過的那個礦場已經被查封了,”蘇陌憶回到,“且在私礦快要運出洪州的時候,府也按照計劃截下了一批。臣還派人向梁王遞去了消息,讓他在皇上查到謀反一事之前趕作。”
“嗯,”永徽帝點頭,“那還是依計行事。”
*
梁王府,院。
夜深人寂,月森然,室因隻點著一盞昏黃的燈而昏暗著。
窗外高聳的冥竹被投到室,夜風搖撼,影子像一群小鬼在屋躥來躥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之後,有人叩開了房門。
梁王豁然從書案抬起了頭。
“說吧,”他掃了一眼臉難看的家臣,心中有數。
家臣哆哆嗦嗦地將信上的容一一稟報。
梁王蹙眉,叩擊著桌面,寂暗的屋子裡發出叩叩的空響,聽起來讓人心驚。
“我們手上有多可用人馬?”
“回稟王爺,大約十萬。”家臣如實作答。
又是良久的沉默,梁王傾撥亮了桌上的燭火,火跳躍下,一雙深深凹陷的眼睛,幽幽地吐著暗。
十萬人馬,與他所計劃的還是差了一些。
可是宋正行被捕,洪州的私礦已經暴,朝廷要查到他謀反,也只是早晚。
拽著的手握拳,他看向家臣,目深沉道:“箭已在弦上,看來是不得不發了。”
家臣一驚,“王爺的意思是……”
梁王點頭,默了默道:“與其坐以待斃製於人,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可若是正面起事,無論是實力還是民心,我們都……”
梁王揮手打斷了他,“兵行險招,將思奇謀,我們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家臣一愣,怔忡道:“王爺的意思是……”
屋沉默了片刻。梁王起行至窗前,抬頭,眼裡的幽映著冷冽的月,被添上了幾分寒意。
“傳報給衛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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