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來，劉表只有兩次徹夜難眠，一次是他剛到荊州赴任，孤一人，無兵無糧，又無可用之人，那時他連著幾夜難眠。

再一次就是今晚，劉表徹底和侄子劉璟決裂，殺他而沒有功，卻反而被他抓了兒子逃走，這讓劉表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沮喪。

直到失敗給了劉表重重一擊，他煩如火燃燒的心才終於冷靜下來，頑固的頭腦也漸漸開始清醒，他站在書房窗前凝視著天空不斷飄落的雪花，樹上和花壇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花。

劉表知道，漢水不會結冰，無法阻攔劉璟大船東去，他現在應該走了吧！不會再留在危險之地。

劉表低低嘆息一聲，心中略略有些懊悔，他發現自己被私慾矇住了心智，劉璟畢竟是他侄兒啊！

侄兒想著繼承伯父的事業，這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他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自己爲什麼就不能容他？

還有勾結江東，這明顯是江東的離間之計，兩支剛剛戰結束的軍隊，最多隻是換戰俘，怎麼可能握手言歡，那樣怎麼給士兵代，怎麼給臣民代？

劉表並沒有意識到這是蔡瑁的樑換柱，他只想到了這是孫權的反間之計。

更讓劉表懊悔的是江夏，在他最初設想中，解決了劉璟，也就同時解決了江夏，他可以讓另一個從侄劉虎監視江夏，就像他在長沙郡的兄長劉磐一樣。

但現在劉璟逃走了，那江夏也就了大問題，劉璟會擁兵自立嗎？會率軍殺長沙郡嗎？

劉表想到了黃忠，他對自己的忠誠恐怕不如劉璟，這種對長沙郡的擔憂就更加沉甸甸地在劉表心頭。

不管是親上的懊悔，還是理智上的清醒，都讓劉表陷一種難以拔出的自責之中，夜深沉，他彷彿更加蒼老了．．．．．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外傳來腳步聲，一名侍衛在外稟報：“啓稟州牧，劉別駕求見！”

劉別駕就是劉先，僅次於蔡瑁和蒯越的荊州第三號實權人，頗得劉表的信任。

相對於蔡瑁偏向劉琮，蒯越偏向劉琦，劉先則屬於中立派，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蔡蒯之間的平衡，也正是這個緣故，劉表在遇到一些危機時，首先想到的便是他，今晚也不會例外，不過今晚是劉先主前來。

劉表點點頭，“請他進來！”

很快，劉先匆匆走進了書房，他年約四十餘歲，材瘦高，他對劉表行一禮道：“州牧，臣有要事稟報！”

“什麼事？”劉表回頭注視著他。

“剛纔璟公子派人來找我，送來一份軍報，又請我轉一封信給州牧。”

“信在哪裡？”劉表有些張地問道。

劉先將信呈上，劉表接過信卻沒有著急看，而是先問道：“他送了什麼軍報？”

劉先雖然不知道劉表要對劉璟下手之事，但劉璟請他轉送給劉表一封信，他心中便明白了幾分，劉璟匆匆離去，必然是和劉表有關。

“回稟州牧，璟公子說江東增兵，他擔心江夏安危，所以急趕回江夏。”

劉表半晌苦笑一聲，還不算太糟糕，至劉璟找了一個藉口，維護雙方的面子。

他嘆息一聲，對劉先道：“別駕，蔡軍師找到了劉璟私通江東的證據，陸績也承認孫權和劉璟私下有往來，人證證確鑿，你說我要不要以州牧名義公開宣佈此事？”

劉先心中一怔，他這才意識到，劉璟急離去必然是發生了大事，極可能是州牧想殺劉璟而未遂。

他沉思一下問道：“可是州牧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嗎？”

“我考慮過了，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回稟州牧，這樣做固然是可以毀掉劉璟的名譽，但江夏人卻相信這不是真的，他們認爲這是爲了換戰俘，這樣做的直接後果便是江夏獨立。

不僅如此，很可能長沙郡也保不住，然後南方四郡，後果相當嚴重，州牧以爲丟失荊州大半疆域，換來一個劉璟的名譽損失，是否合算？”

劉表沒有吭聲，這就是他心的矛盾所在，公開劉璟勾結江東，打擊他的聲譽，將有效阻截他謀取荊州牧之位。

但另一方面，他和劉璟就沒有緩和的餘地，劉璟必然會割據江夏，會在江東的支持下，攻佔長沙郡和零陵等南方四郡，這個損失將是荊州無法承。

劉表不得不權衡其中利弊，而劉先的勸告無疑使他心天平偏向了談判，況且兒子在劉璟手中，他也有一點投鼠忌。

劉表心中暗暗嘆息一聲，終於決定放棄公開劉璟，便點了點頭，慢慢坐下來，拆開信看了一遍，劉璟在信中承諾，回江夏後將把劉琮放回來，但要求他保證路上安全。

劉表知道劉璟指的是張允，不過張允已經在來襄的路上，不會有什麼危險，關鍵是劉璟肯放劉琮，這是他最關心之事。

劉表一顆心放下，又繼續向下看，在信的最後，劉璟提到希荊州使者來江夏，共商江夏前途，這句話令劉表神一振，事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

但一轉念，劉表又明白過來，劉璟之所以沒有翻臉，願意繼續談江夏之事，並不是看在自己是他伯父的面上，而是看在荊州牧的份上，說到底，他還是想謀荊州牧之職。

劉表心中又忍不住有點惱怒起來，但這一次他剋制住了，沉思片刻，對劉先道：“坐下吧！我們商量了一下江夏之事。”

有些事不用說破，劉璟既然是請劉先送信給劉表，就是暗示由劉先來江夏談判。

劉表自然心裡有數，劉先屬於中立派，他確實是最合適人選，不僅劉璟認識他，他劉表也認可劉先，談判人選就這麼定了下來。

劉先也是心知肚明，他要當這個中間橋樑了，他並沒有推辭，欣然點了點頭，坐下來笑道：“州牧，我建議我們先從江夏太守談起。”

．．．．．．．．．

陶湛半夜被劉璟派人接走，黃月英只知道襄出了事，但出了什麼事卻不知道。

心中爲陶湛擔憂，偏偏孩子晚上又哭鬧幾次，讓一夜都睡不好覺，一直忙碌到天亮。

天剛剛亮，黃月英忽然被院子裡的一陣響驚醒，隨即聽見老家僕稟報：“夫人，老爺回來了！”

黃月英一陣驚喜，連忙起走出房間，只見院子裡竟鋪了一層白茫茫的雪，這才知道原來下了一夜的雪，但此時已經不關心下雪，只關心丈夫。

這時，諸葛亮頭戴斗笠，披蓑走進了院子，在他後還跟了一人，也是頭戴斗笠，披蓑，兩人一樣的打扮。

一進院子，諸葛亮便笑道：“娘子，有沒有熱湯，走了一夜的路，又冷又，可遭罪了。”

“看你，晚上怎麼不找地方休息過夜，白天再趕路不行嗎？”黃月英聽丈夫跑了一夜的路，不由有些埋怨。

後面男子歉然道：“大嫂，這件事都怪我，我一心想來襄住宿，結果錯過了宿頭，只好趕了一夜的路。”

黃月英見此人頗爲年輕，也就二十歲左右，似乎沒有見過，便笑問道：“夫君，這位是？”

諸葛亮拍拍腦門笑道：“我忘記介紹了，這位是董休昭，南郡枝江人，我和他父親關係很好，不過他們已經舉家搬去蜀中，在蜀中我就是住在他家裡。”

年輕男子連忙躬施禮，“在下董允，給大嫂添麻煩了。”

黃月英笑著回一禮，“歡迎董公子來做客！”

這時，丫鬟從書房裡出來，“夫人，火盆已經點好了。”

黃月英連忙笑道：“夫君，快進屋吧！烤火暖和暖和，我去給你們端熱湯。”

“阿果怎麼樣了？”諸葛亮又問起自己的兒。

“睡得正香甜，夫君等會兒再去看他，先休息一會兒。”

諸葛亮點點頭，和董允去蓑斗笠，進了書房，兩人手，在火盆旁坐了下來，想到昨晚之事，董允不解地問：“孔明兄，你覺得昨晚究竟是出什麼事？”

諸葛亮和董允在半夜趕到襄，準備在襄城外住宿，不料襄城外佈滿軍隊，不準他們靠近襄城，他們只得走夜路回隆中。

諸葛亮搖搖頭笑道：“我又不是神仙，離開襄兩個月，怎麼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你問我，我又問誰？”

“夫君可以問我！”

黃月英端著硃紅漆盤走了進來，漆盤裡是兩碗熬得濃厚的湯，熱氣騰騰，正是驅寒上品之，跪坐下來，將湯放在兩人旁邊的小桌上，又笑道：“你們想知道昨晚襄發生什麼事了嗎？“

“娘子怎麼會知道？”諸葛亮心中微微一愣。

“因爲我們家昨天來了一個客人，正好和這件事有關。”

黃月英神地對丈夫一笑，這才慢悠悠道：“昨天陶九娘來我們家裡做客，本計劃多住幾天，但昨晚半夜發生了急之事，被士兵接走了。”

董允不知道陶九娘是誰，但諸葛亮卻知道，他立刻反應過來，“莫非昨晚是劉璟出事了？”

他見董允一臉茫然，連忙給他解釋，“陶九娘便是柴桑陶氏之，和月英關係極好，同時也是劉璟的未婚妻。”

董允恍然，原來是劉璟的未婚妻，他沉片刻又問：“聽說劉璟在江夏大勝，擊敗江東軍主力，他應該是來襄述職，怎麼會發生昨晚的張事件？”

董允在蜀中，雖然也知道一點天下大勢，但對細節之卻不甚瞭解，諸葛亮卻心中明亮如鏡。

他搖搖頭嘆息道：“因爲劉璟是劉表之侄，他在江夏的勢力擴張，影響到了劉琦和劉琮的利益，估計是談判破裂，或者蔡瑁從中作梗，攛掇劉表藉機除掉劉璟，無非就是這兩種可能。”

董允也嘆了口氣道：“若真是如此，恐怕荊州會發生了。”

“只要劉表還在，倒不至於，但他最近兩年有點昏庸，屢出昏招，把劉琦封去南郡，把劉璟封去柴桑，把劉磐封去長沙，造了事實上的地方強勢，從古自今，地方強而朝廷弱，取之道也！”

“其實我覺得劉表也沒有辦法，荊州世家強大，劉表是想用宗族來制世家，他也煞費苦心，或許這也是一條掌控荊州之路。”

“不是！”

諸葛亮搖了搖頭，“問題不在這裡，若荊州是初漢，天下一統，這樣做倒也無妨，可關鍵是荊州大敵在外，東有江東，北有曹，這種況下，只有將整個荊州的財力、力、兵力聚集於襄，握一個鐵拳，這樣纔有外敵辱，保疆土的本錢，可現在財力、兵力分散，一個鐵拳變了五手指，何以曹？”

“可江東不是防住了嗎？”董允笑道。

“劉璟是例外，說老實話，他比劉琦、劉琮要強得太多，他若爲荊州之主，倒有一線希。”

旁邊黃月英笑道：“我聽說劉璟要在江夏辦書院，只有百餘名額，待遇優厚，而且是由鹿門書院協助，你們兩位有沒有興趣去一趟江夏？”

諸葛亮搖搖頭，“我剛從外面回來，已筋疲力盡了，可不想再跑，休昭若有興趣，不妨去看一看。”

董允也笑道：“書院去不去都無所謂，不過我打算去江東遊歷，路過江夏，可以順便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