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簡單的案, 在三張婚書面前變得錯綜複雜。原來十幾年前,許祖不是失蹤了,而是看上了有錢有勢的員外千金,便丟棄了婦人, 給人家當了上門婿,高中之後又死了員外千金,攀上了萬史的庶。
他這一路走來,靠的全是人, 所作所爲實在令人不齒!
案上報之後, 判決很快就下來了, 許祖被剝奪功名, 捋去職, 流放千里, 萬秀兒杖責八十, 貶爲妾室,而婦人則帶著一雙兒回到了許家, 了這個家真正的主人。
萬史爲了彌補聲,也爲了向上頭表示自己的政治站位, 竟毫也不敢找婦人的麻煩,反倒大張旗鼓地送來很多銀兩和鋪面,以補償這些年遭的苦難,又徹底與萬秀兒劃清了界限, 還親自登門道歉, 直言自己也是被許祖矇騙了, 本不知道他已經娶了兩房妻子的事。
婦人見好就收,當即與萬史和解,京城百姓也都誇萬史正直仁義,這件事就這樣揭過了。
但有些傷疤卻永遠揭不過,譬如爲主人冤慘死的侍,譬如被獨自留下的年的小孤,譬如流掉一個男嬰的萬秀兒,譬如流放在外生死不知的許祖。婦人達了目的,奪走了許祖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心裡卻並不痛快。的一雙兒也無法原諒的心狠手辣,總是避著,埋怨。
他們原本有一個當的爹,在這京城裡也算是宦子弟,能過上錦玉食、人尊敬的日子。但現在呢,他們只要走出去,就會被人嘲笑是犯之後。京和犯,一字之差,待遇卻是天淵之別。他們本該有更好的生活,更遠大的前程,只要母親願意忍一忍,一切就都能實現。可母親非但不忍,還親手整垮了爹爹,整垮了這個家,到底是怎麼想的?
孩子們心裡有怨,卻不與婦人說,婦人忙著撐起這個破敗的家,也沒有功夫與他們流,於是心結就這樣繫牢了,天長日久再難解開。
許祖被流放後,家裡沒了進項,婦人便在林淡的教導下開了一個胭脂鋪、一個點心鋪、一個繡坊,外加一個香料坊。林淡讓找幾個技高明的師傅當幌子,莫要自己的一本事,婦人便照做不誤,那些師傅能源源不斷地從手裡拿到絕世配方,又提高了聲,自然不會多問。日子一長,這個搖搖墜的家又被婦人打理得欣欣向榮。
花大筆的銀子送兒子許微白去最好的書院,給他銀子應酬,讓他結人脈;又幫兒許玉玲準備了厚的嫁妝,只願將來能嫁一個人口簡單、家境富裕的人家,過安安穩穩的小日子。
與此同時,對許祖留下的小庶也並未苛待,請了先生來家裡教讀書寫字,吃穿用度都是比照著自己的親生兒,可謂十分心。至於萬秀兒,卻懶得管,也未曾請大夫給對方調理,竟致傷了本,從此再不能有孕。
還是萬秀兒託了的姨娘私下裡請大夫來看,這才獲悉消息,然後哭得肝腸寸斷,又恨毒了婦人,卻也無能爲力。曾經是名滿京城的才,與高中狀元的許祖正般配,若是沒有那心腸歹毒的婦人,現在過得不知有多幸福!
一日一日地煎熬著,發現婦人與一雙兒生了間隙,又想到自己不能有孕,竟打上了他們的注意,每日裡噓寒問暖、細心呵護,又有婦人的嚴厲做對比,竟把兩人的心攏了過來。
每當兩人來探自己,萬秀兒便抹著淚說道:“若是你們爹爹還在,現如今已是從四品的國子祭酒,整個國子監都由你們爹爹掌控,在外何其風?咱們家也能算京裡一等一的清貴人家,微白,你何須去那勞什子的書院求學?何須爲那些紈絝子弟鞍前馬後?只要你爹爹一句話,你就能進國子監求學,日後定然前途無量!你姥爺是使大夫,再進一步便是閣丞相,用一句話來形容你的際遇便是——金鱗豈是池中,一遇風雲便化龍。”
許微白被三兩句話煽得熱沸騰,轉而想到這一切都被母親偏執的行爲毀了,又似一瓢冷水潑下來,心中寒涼。
見他目中含怨,萬秀兒微微一笑,又對許玉玲說道:“玉玲,你爹爹若是還在,你如今便是正經的家小姐,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連給你提鞋都不配。只可惜你爹爹……唉……”
萬秀兒一邊長嘆一邊抹淚,惹得兩個孩子也跟著痛心疾首,深恨母親想不開,害了父親。
就這樣,這個表面和諧,實則早已崩潰於的家勉力支撐了三年,三年後小皇帝大婚,許祖蒙赦歸家,已是瘦了形。看見他悽慘的樣子,婦人的怨恨淡了,心卻麻麻地疼起來,竟與他冰釋前嫌,用名貴的藥材養著他,賺來的銀子也大把大把地給他花用。他這次學乖了,明面上討好婦人,掉轉頭就把銀子都給了萬秀兒,過得越來越滋潤。只可惜兩人一直未能有孩子,日後只能指婦人的一雙兒,於是越發積極地籠絡他們。
兩個孩子缺失了十幾年的父,對許祖的示好沒有半點抵抗力,見他過得如此失意,對母親的怨恨就更深了。婦人未曾察覺,林淡卻看出端倪,總讓防著許祖和一雙兒。
婦人又一次魔障了,不肯聽林淡的勸,只管拼命賺錢養這個家,許祖要什麼,就給什麼,孩子們求什麼,就買什麼,其實那些好東西大多數都進了萬秀兒的腰包。他們只是把當一個賺錢的工而已,表面敬著,實則誰也看不起。
又過三年,許微白中了進士,婦人花大把銀子爲他疏通關係,將他送了翰林院,又給他相看了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姑娘。許微白卻偏偏看上了萬秀兒的侄萬靈,跪著求婦人全。
婦人心裡膈應,卻拗不過兒子,本想求萬秀兒牽個線,在親眼見過萬靈一面後卻打死也不同意了,只因林淡告訴,萬靈已經懷孕,莫讓許微白當這個接盤俠。
婦人氣得要死,強兒子與自己相中的姑娘趙慧娘結了親,終是弄得母子徹底反目。稍後,兒許玉玲的婚事也讓心力瘁,爲兒找了一個富裕鄉紳的嫡子做夫婿,兒卻偏偏看上了一個進京趕考的舉子,還差點與那人私奔。若不是林淡看出端倪,婦人加強防備,這一對兒野鴛鴦怕是早已雙宿雙棲了。
婦人氣得幾嘔,二話不說便把兒的婚期定下,又給灌了一碗筋散,將送上花轎。此一去,母也了仇,竟是連回門都不願相見,許玉玲只去了父親和萬秀兒的院子磕頭,把那邊當了的親爹孃,對婦人卻不搭不理。
婦人站在院牆外,聽著裡面的歡聲笑語,心中似被千刀萬剮一般疼痛。苦了半輩子,累了半輩子,都是爲了誰?與一樣苦悶的還有許微白的妻子趙慧娘。整日獨守空房,還要看著丈夫一房接一房地納妾,早已是心如死灰。
兒子不親,兒不認,丈夫除了要錢,便沒有別的話可說,婦人只能把心思都放在經營店鋪上,幾年下來已是攢了厚厚一份家。這時,兒子、兒對的態度卻忽然好起來,求出錢爲爹爹疏通關係,重仕途。
婦人懷著補償許祖的心理,同意了,終是把他送軍中,謀了一個文職,又花了大筆銀子爲兒子的仕途運作,還親自上門爲兒子的上峰治病。但凡誰能在仕途上幫到兒子,就盡力去結,出這些人的後院,爲他們的眷診脈治病,久而久之竟攢下了很多人脈,就連宮中的消息也能探聽一二。
醫只是普通,但沒有關係,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縷殘魂治不好的病。在的幫助下混得風生水起,連帶的,許祖和許微白的仕途也越來越順暢。又過幾年,許祖已在軍中站穩了腳跟,職雖不高,卻也有一些實權,而許微白已至從四品翰林院侍講學士,正可謂鴻鵠高飛,一舉千里。
這個原本破敗的家,終於還是在婦人的努力下撐起來了,外人提起,莫不讚一聲端嚴大氣,能力卓絕。是千千萬萬自立自強的子的楷模,就連不達貴人都對十分激賞,很願意與結。
然而偏在此時,卻積勞疾病倒在牀。原以爲自己贖了這麼些年的罪,丈夫和兒總會原諒自己,卻沒料他們一眼都未來探,更是斷了的湯藥,將隔絕在一偏僻的小院裡自生自滅。
“他們不會來了,你的付出終是一場笑話。”林淡平靜地看著婦人彌留之際的臉。
婦人搖搖頭,似要說話,乾的嚨卻黏連著,一個字都吐不出。那名許苗苗的小庶買了幾服藥,正拿著湯勺一口一口喂。在這個家,唯獨許苗苗真心敬,寧願不出嫁也要守著半死不活的。
林淡轉頭看向搖搖墜的門,然後那門就開了,一名年輕的婦人走進來,卻是許玉玲。把許苗苗攆走,轉頭就當著婦人的面倒掉了那碗藥,冷笑道:“毀了我一輩子的幸福,你沒料到你會遭此報應吧?”
婦人目眥裂,卻說不出話。
許玉玲連多看一眼都嫌煩,轉頭走了出去。又過不久,許微白來了,只是站在牀邊盯著婦人的臉,並不說話。他的眼神和表都非常平靜,彷彿在看一個件,而非自己的母親。婦人被這冰冷的目凍僵了,通紅的眼眶本已涌上淚意,又慢慢變得乾涸。忽然明白,這些人本配不上的熱淚,哪怕他們與脈相連。
許微白走後,許祖把萬秀兒送到門口,溫聲道:“看完了就出來,莫要染了病氣,不然我該心疼了。”
“知道啦,我只與說幾句話,你站在這裡等我。”萬秀兒的嗓音甜甜的,的,還似一般,然而躺在牀上的婦人卻早已因爲過度的勞而染白了滿頭黑髮。
萬秀兒輕地走到牀邊,捂著口鼻低語:“你說你累死累活圖什麼呢?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的兒子、兒早已管我娘了。你是正妻又如何?到頭來你的丈夫是我的,你的兒是我的,就連你賺的那些錢財,也都是我的。當初你折騰那麼一場,有什麼意思?看見你落到這步田地,你知道我有多痛快嗎?我不用和你爭,你的一切自然會有人送到我手裡。你恨嗎?你怨嗎?”
萬秀兒捂輕笑,然後甩著清香撲鼻的繡帕,徐徐道:“那你就恨著吧,怨著吧,帶著這兩樣玩意兒給我下地獄!”話落推門走了出去。
婦人目中流下兩行淚,竟是把眼眶都瞪裂了,可是誰會去在乎呢?
林淡垂眸看著,深深嘆了一口氣。
婦人高舉右手,似乎想抓住唯一給了依靠的殘魂,氣若游地道:“若是有來生,我定然拋開一切,只管自己活著痛快。這些人,這些人也都下地獄!”話落,這隻手便垂落牀邊,慢慢散去了溫度。
許苗苗飛快跑進來,趴在婦人上痛哭,可是卻再也聽不見了。
林淡慨然長嘆,然後玉佩,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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