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上山（一）

對方仰起臉，街市暖黃的燈映照在其上，清冷而瓷釉澤的面旁，如同皎潔的白月。

是公輸即若。

他一襲藍，風揚起其袍，似一片霜清聚還散。

他準確地看向宇文晟所在的位置。

從他們進雍春的那一刻起，他們的行蹤就全數掌握在他的手中。

宇文晟亦俯視下視線看著他，他也看著宇文晟。

而原本應該熱鬧的街市慢慢失去了聲音，燈火越來越黯，最終只剩下金興客棧泄出的昏暗線。

落葉委埏側，如座塔似的鋸子帶著人，人數之眾，難以估計，他們從暗黑一般慢慢將金興客棧包圍了起來。

蔚垚在另一個窗口，神凌厲。

金興客棧的門口，玄武（甲）軍排開護在前方，金並未出鞘，屬於戒備與觀狀態。

領頭者乃潤土，他冷漠又犀利的眼神，掃視過包圍過來的人群，大有誰敢越界，他便屠殺四方的氣勢。

「宇文晟，你可當真敢啊。」公輸即若嘆了一聲。

宇文晟跟巨鹿國的梁子，可算結得死死，與他們北淵國公輸家也隔著一段仇怨，可他這會兒堂而皇之出現在這裡，究竟是狂妄自大，還是有竹？

宇文晟則偏頭一笑，他閑散地披著一件外袍，眉宇間慵懶而隨意，好似在他眼裡，公輸即若這樣威脅的舉，並不能令他容。

「你公輸即若的盛邀請，我怎麼能拒絕呢？畢竟，我可還承了你們公輸家好大一個人啊。」他的反諷是真地道。

公輸即若眼神瞬間凍結。

公輸蘭的死，他竟講是一個「人」，他是認為，他們公輸家會就這樣白送他宇文晟的一條命嗎？

但想起公輸蘭的執著與癡，公輸即若下與他口舌之爭的衝，卻問：「公輸蘭是誰，你當真不記得了？」

當年，公輸蘭八、九歲時，曾化名為公堇蘭，由使臣帶往鄴國王宮談議政事，待過幾個月時間，跟宇文晟估計也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吧。

宇文晟笑微翹，翳如圖蘭花般蘼冶至眼角，紅紗之下，瞳仁亦一併泛著紅意：「誰說我不記得了？」

「你記得？」公輸即若怔忡。

他溫地講述道：「不就是當初我被王室子弟，像狗一樣踩趴在地上撿吃食，見了順道給我扔了一個包子，後來或許是覺著我可憐，便特地在宴會之上，利用公輸家的權勢影響，開口向鄴國請求，我隨一道前往北淵國的事？」

公輸即若不傻，自然聽得出來宇文晟口中的滿不在乎，或許更準確一點來說，是充滿了嘲弄不屑意味。

確實，在公輸蘭眼裡，覺得那一段付出、珍貴、好的過往，可在宇文晟心底，只有厭惡、可笑。

對天生壞種、不懂的人，一味的好，只會激化他們心更深層的惡意。

「對你是真心的。」

人已死，看在其父母的面上，公輸即若只當還公輸蘭生前的一個執念，將的心意告知宇文晟。

「或許吧，可太蠢了，的可憐太自以為是了，拿我當什麼？狗嗎？隨便喂點吃的，幫我說幾句不關痛的好話，甚至想將我帶回家養著，我就該恩戴德？」

似覺得太好笑了，宇文晟沒忍住仰頭笑了起來，他的緒反覆無常，可一時溫清淺，可一時扭曲大笑，笑得肩膀都一併抖起來。

當年因為的莽撞，險些鄴王以為他私通外敵，宇文家與公輸家之間有勾結，不說滅族之禍，卻也過了好幾年夾著尾求生的艱難生活。

倒好，搗了一通之後，就跟沒事人一樣，拍拍屁走人，卻獨留他於鄴王製造的煉獄當中，的真心，可真人噁心啊。

覺得話到這，已經徹底將前因後果，也可以替鄭曲尺擇清關係，將殺人的鍋甩到宇文晟上，公輸即若這才鬆緩下表。

對於公輸蘭的死，說實話，他沒有一傷與憾。

他甚至認為一切皆是咎由自取，是人是魔，分不清，非要去沾惹宇文晟這顆毒瘤。

反正他欠父母的恩，已經悉數還清了，所以剩下的事，是公輸家要討回一個公道，不是他公輸即若。

他淡淡道：「此事，公輸家與你自會算清，你此番前來巨鹿雍春，該不會是真的打算參加霽春匠工會吧？」

「你說呢？」

兩人打著啞謎一樣的對話，別人聽不懂，但他們自己卻心知肚明。

公輸即若沉默片刻，道：「呢？」

一直神玩味戲謔的宇文晟，眸瞳一下瞇起，但隨即他訝異道：「誰？我宇文晟邊，還有你公輸即若需要問候的人嗎？」

明知故問。

他一走，福縣便失去了銅牆鐵壁的庇佑，公輸即若不信，他敢將鄭曲尺獨自一人留在那危機四伏的福縣。

但通過這一次試探，他已知道宇文晟的態度。

「明日，我很期待。」

期待，會出現。

「這麼巧，我也很期待呢。」宇文晟臉上的笑容如同日被黑影割裂。

期待，你們終將徹底決裂。

公輸即若帶著公輸家的弟子一併離開了，他這一次過來，看似釁事，但他真正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懂。

也或許，宇文晟也懂。

等人走後，宇文晟關閉上了窗，另外，金興客棧全數人都一併熄滅了燈火。

方才公輸即若出現時，便將無關人等全數迷暈了，封鎖了街道，這一片真空地帶，只剩下他與宇文晟的人。

他們談話這麼久，鄭曲尺卻一直沒醒，不是睡得太沉，而是宇文晟提前點了的睡。

替解了，他側躺在的邊，眼神似擇人而食的毒蛇一般，吐著信，似考慮要對咬上一口，還是舐一下睡著后香甜的面頰。

「怎麼就這麼招人呢，一個陌野不夠，關著一個秋，外面又惹一個送鸞鐲的野男人，現在連公輸即若都特地過來，在公輸家的弟子面前為你撇清殺害公輸蘭的嫌疑……」

也不知道公輸即若私底下做了多手腳，才能掩蓋下親自手殺了公輸蘭的事實，若知道了公輸即若為了費盡心思，是不是就會原諒他曾與公輸蘭聯手，陷害了的事……

那他呢？

他也錯過一次，會選擇原諒他嗎？

宇文晟呼吸著涼意，輕輕吐納道：「你最好要公平一些，待我心狠，便不可對別人如此寬容和善，若不原諒，那便一道不原諒吧，我可以慢慢與你廝磨到老，但凡到死之前，你有哪一刻對我心，我便算贏了。」

鄭曲尺好像聽到有人在耳邊絮絮叨叨，瞇瞇糊糊地睜開眼睛，人不清醒，但還勉強認得宇文晟這個邊人。

「怎麼還沒睡？不舒服嗎？」

始終記得他在生病當中，出手習慣地向他額頭，發現冰冷一片。

「燒好像退了……」

嘀咕著，眼睛瞇了瞇就要睡過去了，但卻被宇文晟手一抓，順勢將抱住了。

「我好冷，我們挨近些，可好？」

他的力道很輕，看似抱住了，但手臂卻虛虛地攏在腰肢，一句可好后，雙目執，等待的回應。

鄭曲尺困得要命，也懶得了，對方是個病人，反正隔著被子，抱就抱吧，只要他能安份點睡覺別吵了，這明天還得去跟人「戰鬥」呢。

「嗯……」

這一聲輕哼，卻宇文晟如同大赦一般，他了一下潤澤朱紅的瓣，慢慢湊近，將小小的軀攏抱於懷中。

他不敢用力，怕驚醒了，但又不似方才那樣虛著勢。

他像一隻趁著主人睡著，墊著貓爪子上床，窩進主人被子里，著才能睡得安穩。

——

天還沒大亮，鄭曲尺就突然驚醒了，一翻，就立馬過宇文晟下床。

跑到銅鏡邊，左偏右偏，觀察著自己的臉。

怕昨晚睡得太放鬆，而將新配備的臉給整壞了。

這張臉是昨晚去付榮那新做的，付榮說，它可以整取整拿，長期佩戴，不用過段時間就去找他修復了，若願意，自己就能輕鬆取戴。

他教了方法，還給了一瓶藥水，也反覆試驗了幾遍，將摘取、敷戴都一併學會了。

別說，近看，這一張新皮好像更加細膩真實一些，付榮的手藝可真是厲害啊。

在臉上了，又了，確定沒問題后，回頭，見宇文晟還在睡著。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可不能因為貪睡而遲到了。

到床邊人：「宇文晟，該起了，咱們得早點到雍山，還得爬山、過橋、攀索，若晚了時辰就進不去了。」

宇文晟其實早就醒了，可他偏要來喊他。

他睜開眼眸，霧意朦朧下，眼波流轉，他本就長著一雙偏狹長的眸子，若生在子上，那是何等勾魂加纏綿，再配合上他眼尾的凰淚痣，那當真是異常妖孽。

可他一笑，氣質上的無害溫和沖淡了面容的妖邪之氣，兩相矛盾結合下，便是一個有著正常外表、病態心的宇文晟。

「這麼著急，是想去見公輸即若嗎？」

已經開始適應他這人說話天外飛來一筆了：「我這麼著急，是為了急著去霽春工匠會上贏錢。」

他想起醉酒後說的遠大志向，便支著坐起：「等有了錢，你是不是就打算將盤龍車賣了，再去開一家什麼廠的，大批量造車買賣？」

「你怎麼知道？」鄭曲尺口而出。

宇文晟溫和道：「可是曲尺，在鄴國若沒得我支持，你或許做什麼事都將寸步難行。」

嘿，這是在向炫耀權勢嗎？

行，被打了。

鄭曲尺：「那我……」

「你想說，等賺了錢，你會給我分？」他笑盈盈道。

鄭曲尺連忙點頭：「對對對。」

「可我不缺錢。」

不缺錢？這世上，還會有人不缺錢？

鄭曲尺不信，可人家都說了不缺錢，也不能著別人承認吧。

「那……」

除了錢，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夠說他。

他道：「不如，等你想好了我要什麼，再來與我談條件吧，現在確實時間不早了，咱們該啟程前往雍山。」

——

霽春匠工會在巨鹿國的雍春舉辦，場地則是在雍春的雍山上。

說起雍山，那裡有一個特別著名的寺廟，悟覺寺。

它著名在於，它的險，信眾想上山，想去悟覺寺參拜求佛，那不經歷一番艱辛跟驚險，是本到不了的。

因為雍山上還有一座高達百米的山峰，四面懸崖峭壁，必須攀鐵索才能登上，而恰恰悟覺寺它就建在這山頂之上。

當初聽到霽春工匠會在山峰頂上舉辦，大夥都有些為難了……

「這沒路沒道的，咱們的盤龍馬車，該如何運送上去？」

「若以鐵索重吊，又唯恐會撞到峭壁石頭，損傷車，但人力又該如何將它搬抬得上？」

這時鄭曲尺出了一個主意：「這個不難，我們可以先用木框架子為其護住周，再以棉絮包裹外層，這樣一來，哪怕遭遇了撞，也不會輕易損傷里，只是這樣一來，重力加阻力，大約得需要二十幾人合一力來拉車了。」

「人手我們不缺，那就這麼辦。」

雍山由於是附近著名的景點，還鋪修了路，來往的馬車也不，全是雍春城外出踏春的達貴人，再加上舉辦霽春匠工會，又多了不外地人出沒。

但到了長楓林那一片地域，無關人士就會被阻攔在外了。

除了拿著霽春匠工會的請柬，他們才能夠順利通過。

所以接下來與鄭曲尺他們同路的人，那一個個看起來就不簡單，有穿著特別古怪服飾的族群，有周都掛滿工的巨人，還有肩膀上一隻會扇翅膀的雀啾木頭機械……

「不知道這霽春匠工會，是以什麼標準來選拔匠人來參賽的？」鄭曲尺好奇地問。

牧高義道：「瞧見那些人沒有？他們都是提前給霽春匠工會展示過自己的工藝，在得到認可之後，人這才會給他們派送請柬。」

鄭曲尺一聽，還有這流程，便問他們：「那咱們是展示了什麼，才得到霽春工匠會的請柬？」

「這……應該什麼都沒有吧。」史和通回憶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