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1章再舉反旗
王者之政,莫急於盜賊。
匠工野人不遵號令、聚眾作,毫無疑問是一項重罪。
依律法論,為首者當戮、磔、梟首、腰斬,從犯黥、劓、斬左止、宮、笞,附和者貶為刑徒奴隸,連坐親族。
如此一來,務府必然元氣大傷,野人也會離心離德。
扶蘇想盡辦法為雙方開,但滿朝文武卻死活不肯答應。
京報也大肆煽風點火,在頭版上刊登:法不公則道死,道死則天下大。請太子殿下依法治國,秉公而斷。
歷來新君繼位,總不了『主國疑,大臣未附』這樣的橋段,更何況扶蘇離繼位還有一段距離。
萬般無奈之下,君臣互相妥協。
扶蘇擬定了一份名單,事前招來章邯千叮嚀萬囑咐,然後才在朝堂上宣布定罪追責一事由吏部代為置。
蒙毅差點當場笑出聲來。
只要朝廷拿到了置權,可以作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章邯混跡朝堂多年,該如何抉擇心中自然有數。
兩日之後,天空翳,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一寬闊的空地上人頭攢,無以計數的民夫匠工彙集到一起,按照所屬府司形大大小小的方陣。
章邯及吏部一眾高正襟危坐,目威嚴地來回掃視著臺下。
現場的人數太多,後方的人只能看到高冠華服的員站了起來,面冷峻地宣讀了一份文書。
接下來維持秩序的兵卒和小吏就開始奔走呼喝:「念到名字的往前走,不得延誤,否則以違抗上意置,聽明白了沒有!」
田舟、楊寶等府司主坐在臺下最前排。
他們互相對視,心同樣張又忐忑。
決定匠工命運的時候到了。
「荊不耕、宋讓、丁聚、賴駝……」
文吏字正腔圓地念出一連串名字,臺下的匠工神張,生怕下一個就到自己。
「往前走!」
「念到名字的出來,爾等不怕罪上加罪嗎?」
主站出來的之又,大部分都低下頭蜷,試圖能掩人耳目逃過此劫。
然而悉各府司的監工和吏員也在場,不費什麼手腳就把他們一個個揪了出來。
「大人饒命啊!」
「草民愚昧無知,無意間犯下大錯,請上開恩!」
田舟聽到邊傳來的呼喊,心裡著實不是滋味。
可吏部高在此,哪有他手的餘地。
臺下很快滿了心慌意的匠工,等兵卒列好陣勢從兩邊涌過來,他們更是兩發站都站不穩。
章邯輕蔑地發笑:「本執掌將作府的時候,從來無人敢犯上作。」
「想不到一別數年,竟然積弊叢生,惹出這麼大的禍事。」
他負著手緩緩走上前。
「爾等可認得本?」
匠工目閃躲,不敢直視他的容。
威名如雷貫耳的章將軍!
凡是將作府的老匠工,哪個不曉得他的厲害!
「認得就好。」
章邯心滿意足地回過頭去,吩咐輔上前讀鞫(ju,判決書)。
匠工們大氣都不敢出,哪怕渾上下像是有小蟲子在爬,也不敢彈一下。
田舟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鞫書的背面。
因為變髮生時他守住了冶鐵司的庫房,避免造更多的死傷,扶蘇特意嘉獎賞賜過他。
鞫書上絕不會有他的名字,這一點無需擔心。
但是站在臺前的都是任事多年的老匠工,技藝湛、經驗富,乃是構各府司的基石。
「太子殿下聖明仁德、寬宏大度,憐恤爾等為皇家效力多年,辛勞勤懇。特賜法外開恩,赦爾等不行君令、聚眾作之罪。」
聽到這裡,匠工們忍不住發出低低的歡呼聲,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輕鬆的笑容。
「然律法森嚴,不容藐視。」
「小過不懲,必大禍。」
「判:在冊者革除職位,驅逐返鄉。家產抄沒,充抵恤。」
「即日執行,不得拖延。」
文吏話音剛落,臺下的匠工齊齊嘩然。
「上,殿下真要開革我等嗎?」
「求上開恩呀!」
「我等給皇家幹了一輩子活,此時年邁衰,若是無分文,哪能回得去家鄉!」
「上,您不能這樣啊!」
「求上跟太子殿下求求!」
章邯被嘈雜的哀求聲吵得心煩意,用力揮了下手:「把案犯帶下去,違令者就地格殺!」
田舟忍不住站起來喝道:「且慢!」
「章尚書聽我一言。」
章邯眼神蔑視,不理會對方。
陳慶在場,我敬他三分,給你留幾分面。
現在嘛……
是誰給你的勇氣高聲說話的?
「章尚書!」
田舟又喚了一聲,開維持秩序的士兵,走到對方邊。
楊寶迅速跟上,站在師兄後與章邯對峙。
「田府,久仰久仰。」
章邯皮笑不笑地抬手作揖,語氣有些不耐煩地說:「本公務在,無暇會晤。」
「有什麼事稍後再說吧。」
田舟不死心地問:「請問章尚書,鞫書是否出自殿下的授意?」
「皇家務府自一,不朝廷調遣……」
章邯然大怒:「田府,不到你來質疑本!」
「殿下在麒麟殿當著滿朝公卿的面,授命吏部全權置此事。」
「忘了,你職卑微,進不得麒麟殿,無法聆聽聖訓。」
他返回到公案邊,雙手捧著一卷帛書重新返回。
「殿下親筆批閱的奏疏在此,爾等忤逆詔命乎?」
「還不速速退下!」
田舟敢怒而不敢言。
他著頭皮作揖道:「章尚書,在下有個不之請。」
章邯大袖一拂:「詔命難違,田府切莫自誤。」
「接下來的判罰還多著呢,左右,請田府退下。」
眼看著士兵向自己走來,田舟高聲喊道:「章尚書,法理無外乎人。」
「軍法中有將功抵罪,秦律中有削爵抵罪。」
「田某任事以來,立下些許微末功勞,皇家賞識竊據府之位。」
「轄下匠工惹出禍端,在下難辭其咎。」
「請章尚書奏請太子殿下,責罰我一人足矣。」
「田某願辭去爵,家產充公,抵贖下屬之罪。」
周圍霎時間為之一靜。
無數道視線朝著田舟的影匯聚而來。
他既不高大也不英俊,既不勇武也不風度翩翩。
相反,田舟前額半禿、相貌憔悴,還有些駝背,活像個未老先衰的小老頭。
但是在匠工眼中,他的影卻在逐漸拔高,恍如一尊頂天立地的巨人。
因為之前與野人爭鬥時,田舟不顧念同僚手足之死守庫房,導致許多人對他心生不滿。
此時所有怨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無法形容的激和欽佩。
「田府,你在說什麼笑話?」
「憑你的微末職位,抵消得了上萬人的刑罰?」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章邯忍不住譏嘲道。
扶蘇耳提面命叮囑過他如何行事,蒙毅、寧騰等同僚也就此跟他私下會晤商討過。
各府司主是絕對不能的,否則殿下不會放過他。
但餘下的枝枝節節必須修理乾淨,不然如何向蒙公代?
「章尚書,我願與師兄一道辭,家產盡數充公。」
「請您高抬貴手。」
楊寶泰然自若,上前一步與田舟並肩而立。
「還有我。」
「加上我!」
「章尚書,我等的職和家產你拿去吧。」
「我等以全部家,給匠工們換一條活路。」
「妾一介流,每日辛苦勞累,煙熏火燎,早就不想幹了,也算我一個。」
季夫人語氣輕淡又溫,格外與眾不同。
田舟和師兄弟們紛紛側目,神各異。
「怎麼?」
「莫非妾與爾等站在一起,辱沒了各位的份?」
「須知義二字常懷心中,無分男老。」
季夫人欠向章邯行禮:「請章尚書全。」
章邯心神俱震,飛快地掃視了一圈:「爾等恃眾抗拒上命,藐視皇家威嚴。可知犯下了什麼罪過?」
田舟鏗鏘有力地回答:「我等以職和家產抵罪,怎麼會又犯了新罪?」
「章尚書,請您替向太子殿下呈請……」
章邯怒斥道:「不知所謂!」
「簡直不知所謂!」
「陳慶乾的好事!若非他驕縱放任,令爾豈會如此狂妄自大,目無皇權國法!」
「來人,將生事者全部格拿,押下去聽候置!」
「再有鼓噪囂之人,以謀逆論罪!」
士兵黑地湧上前,圍住了田舟一行人。
「上,您放過田府吧。」
「額認罪伏法,請您放過無辜之人。」
「諸位主都是好人,他們沒犯律法。」
「老天爺你開開眼呀!」
「不能讓他們帶走田府!」
「誰敢妄,老子跟他拼了!」
章邯忽然心生警兆,朝著放狠話的人去。
可惜人影重重,擁晃,本無法分辨究竟是出自何人之口。
短暫的權衡之後,章邯自認為憑藉著昔日的餘威以及在場的士卒,應當能夠鎮住場面。
「不得喧嘩!」
「各府司屬何在?」
章邯從容不迫地調在場的吏員和監工,試圖重新讓人群安靜下來。
「啊~!」
突兀的一聲慘,將眾人的目吸引過去。
季夫人花容失,一隻手捂著頸側,鮮紅的從的指中不斷滲出,與白皙的形了鮮明的對比。
田舟驚呼一聲,推開邊的兵卒力到邊:「婉娘,你怎麼了?」
「誰傷得你!」
兩側的士卒眼神發懵,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們什麼也沒幹啊!
好像是那人自己站立不穩,撞到了槍尖上。
奇怪,量也不高,怎麼撞上去的呢?
「殺人啦!」
「殺人啦!」
「眾位還在等什麼,連主都不能保命,我等何來的活路!」
「各位主為我等辭去職,捨棄家產,難道大家要漠視他們喪命眼前?」
章邯凝視著眼前的象,猛地打了個激靈。
有人藉機作,而且是早有預謀!
「將兵聽我號令!」
「刀劍出鞘,弓弩上弦。」
「準備彈暴!」
金鐵鳴聲大作,鋒利的劍鋒在下反著冷,散發出凌厲危險的氣息。
群激的匠工霎時間冷靜了不,作放緩了幾分。
「去冶鐵司取兵!」
「得咱們沒了活路,誰也別想活!」
「兄弟們難道要束手待斃嗎?」
「我等死事小,失義事大,保全各位主!」
「朝廷事不公,任意欺匠工,你這狗該死!」
「快去取了兵,趕走狗!」
眾多士兵手持戈矛,結一層層的陣勢擋在章邯前。
結果臺下的匠工轟然大,沖開吏員和監工的阻撓,如同浩浩的洪水向冶鐵司奔涌而去。
章邯目瞪口呆地愣了好久,裡喃喃念著:「陳慶,一定是他。」
「陳慶反了!」
「陳慶反了!」
田舟轉過頭來怒喝:「章尚書,你不要口噴人!」
「侯爺不在此地,怎麼是他反了?」
「要說反,也是你蠻橫跋扈,欺良善,以至於民反!」
章邯神猙獰:「你也是他的同夥!」
「還有你這惡毒婦人,是陳慶指使你乾的對吧!」
季夫人神平靜,地說:「章尚書何出此言?」
「妾差點殞命於士卒槍下,還能是自己尋死不?」
章邯怒髮衝冠:「好一張尖牙利!」
「本豁出去斷送前程,也不會放過爾等這群逆賊。」
「來人……」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久久地回在山野之間。
章邯下意識回腦袋,躲到軍陣之後。
士卒如臨大敵,張地朝著四周觀,試圖找出敵人所在。
章邯約覺得方才腦袋震了下,手朝頭頂去。
華麗的高山冠缺了一小半,殘損的斷口參差不齊。
「有埋伏!」
章邯是個老軍伍,頭腦立時恢復了清醒。
「所有騎士飛馬回城,向殿下奏報陳慶謀反!」
「速去!速去!」
田舟等人趁著他們無暇他顧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側面。
互相點頭之後,一齊發足狂奔。
等章邯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跑出了弩弓的程之外。
「唉!」
「給本一匹快馬,全員聽令,隨我回城!」
章邯手足發,驚惶的朝城中眺。
但願太子殿下不在宜春宮,否則一門之隔,陳慶又早有預謀,殿下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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