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0章大風將起，時不我待

滿地面目猙獰的，死前仍舊地握住各式武。

水一滴滴垂落，匯大大小小的泊之中。

值得嗎？

沒有人能回答陳慶的問題，但是腦海中有個念頭告訴匠工們，再不作出改變，他們的境況只會越來越差。

當一切回到最初的起點……

貧窮、飢、抑。

每當下工時全累得像是散了架一樣，連勾手指的力氣都使不出。

永無止境的呵斥和打罵，輒遭刑罰和待。

歲月轉，春秋更替，天空始終蒙著一層厚重的霾，冰涼而麻木，彷彿一行走。

哪天突然雙一撲倒在幹活的路上，然後被破草席裹著丟進埋坑，他們悲慘凄涼的一生才終得解。

正是因為曾經沉淪苦難，所以他們才加倍珍惜今日的好生活。

誰想拿走它，那就先從我們的上踏過去！

「侯爺，我們也不想這樣的。」

「但凡能過上安生日子，誰願意與人打生打死。」

「他們太欺負人了！自從野人來了，日子一天都沒好過。」

「薪俸降了不說，晚上還要夜作。伙食越來越差，規矩越來越嚴苛。」

「侯爺，您管管我們吧！」

前一刻，匠工們殊死搏殺，打到飛濺，死傷狼藉都不曾退。

現在他們卻好像了委屈的孩子，抹著眼淚訴說遭遇的不公。

「野人哪有你們說的那樣厲害。」

「他們連個民籍都落不上，還能削減了爾等的俸祿？」

「伙食是被他們剋扣了？」

「規矩嚴苛是他們定的？」

陳慶搖了搖頭：「你們吶，凡事多腦子，不要冤枉了無辜。」

眾人神各異，想不通這番話里到底藏著什麼深意。

「放下兵！」

「太子殿下駕臨，再有輕舉妄者，以謀反論！」

「朝廷大軍隨後就至，不想死的放下兵聽候發落！」

混戰漸漸平息，一干吏姍姍來遲，大聲吆喝著朝扶蘇的方向聚集。

陳慶敏銳地在人群中發現了曹子平的影，對方也同時看到了他。

「哼。」

曹子平看到匠工們團團圍在陳慶邊，如同一群乖順的綿羊般聆聽訓示，心中大為惱火。

「爾等愣在這裡幹什麼？」

「賊心不死，負隅頑抗嗎？」

「速速扔掉兵！」

匠工們怒目而視，臉上再次浮現出兇煞之氣。

陳慶不出輕蔑的笑容。

你可真會找死啊！

連幾天的工夫都等不得了嗎？

「侯爺！」

田舟在大批護衛和匠工的前呼後擁下抵達現場。

曹子平剛想擺一下架子，就被五大三的鐵匠撞了個趔趄，還未來得及罵，更多人接二連三把他推搡得連連後退，險些摔倒在地上。

「田師兄，你沒事吧？」

「師兄弟們在哪？狀況如何？」

陳慶語速極快地問道。

「多謝侯爺掛懷，我等沒什麼大事。」

「變剛發生的時候，在下就率人前去守衛倉庫，以防造更大的死傷。」

田舟著周圍遍地的死，心緒久久不能平復。

「幹得不錯，大功一件。」

「幸虧你識大，否則局面更加難以收拾。」

陳慶察覺了匠工異樣的緒，輕笑著說：「怎麼？」

「你們嫌田府背信棄義，不肯出手相助？」

「給了你們兵又能如何？」

「哪怕殺京畿的野人，一紙詔書又有千千萬萬的野人爭相應募。」

「你們還能盡數屠戮一空不？」

工匠們黯然地低下頭。

這彷彿了一個無解的死結，任憑他們拼上命也無法挽回每況愈下的境。

陳慶朝著扶蘇那邊瞥了一眼，野人群激憤，對方正在儘力安，一時半會兒應當關注不到這邊。

「自陳某下任之後，爾等可曾懶惰懈怠？」

眾人沒想到他突然間問起這個，頓時緒激。

「侯爺，自您走之後，我等一刻也未曾懈怠。」

「比您在的時候辛苦多了，哪有懶的機會。」

「侯爺說的哪裡話，咱們都是本分人，不會耍的。」

「田府可以作證，大傢伙沒給您丟過臉！」

陳慶莞爾一笑：「田師兄，既然匠工未曾懶，那各府司的產出比以往如何？」

田舟沉片刻答道：「僅以冶鐵司為例，開春后全司上下晝夜不息，鐵料產出增長三不止。」

「如果順利的話，今年產出的鐵料會比過去三年加起來還要多。」

「其餘各司的產出也在節節攀升，如果沒遇上什麼天災人禍，今年增產五應當不在話下。」

陳慶作出納悶的樣子：「咦，奇怪了。」

「既然匠工未曾懈怠，務府的產出也增長了不。」

「怎麼來了萬把野人，一下子就把務府吃窮了，莫非他們個個都有吞金食鐵的本事不？」

「爾等開野人的肚腸，或許被剋扣的俸祿就在他們肚子里，洗一洗還能用。」

眾人紛紛出苦笑，隨後又若有所思。

「田師兄，你帶人救治傷者，收斂首。」

「我去殿下那邊瞧瞧。」

陳慶拱手作揖：「千錯萬錯都是陳某的錯，答應過你們的事沒能做到，令各位了不苦。」

「在下有心而無力，著實慚愧。」

「對不住各位。」

說完他頷首致意，轉離去。

「恭送侯爺！」

「恭送侯爺！」

「恭送侯爺！」

上千道熱切的眼神聚焦於陳慶的背影。

他並非出名門族，也不是什麼文武全才。

作不得花團錦簇的文章，也耍不起刀槍棒。

但陳慶在任的時候，務府蓬興盛，欣欣向榮。

與此同時，眾人的薪俸和待遇也大幅增長，而且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

曾經不可及的生活，竟然慢慢變了現實來到了邊。

現在回憶起來，一切都太過好，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直到夢想如氣泡一樣被破，殘酷的現實重新降臨，他們才終於意識到，心中始終懷有希，渾沐浴在明中是多麼彌足珍貴的事。

「你們啊。」

聲量不大的呼喊匯聚在一起，聲勢照樣不可小視。

所以扶蘇仰起頭，向這邊投來詫異的目。

陳慶微笑著與之對視，稍後回過頭去招來田舟。

「儘快對庫房中的火槍加以改造。」

「藏不住了！」

田舟木訥地愣在原地，似乎沒反應過來。

「田師兄，我跟你說正事呢。」

「改造火槍，籌備軍需輜重。」

「大風將起，時不我待。」

「你切記小心些。」

陳慶臉嚴肅地再次叮囑。

「諾。」

田舟躬應允，神變幻不停。

這一天終於來了。

心裡有些張和害怕，又有種鬆了口氣的覺。

陳慶大步流星向扶蘇走去，對方謙和地笑了笑，立刻安排他一起料理首尾。

從午時到黃昏，再到夜幕降臨。

一被清理出來，整整齊齊排列在地上。

晚風吹過，林木簌簌作響，彷彿逝者臨終前嘶啞凄厲的哀嚎。

「先生，怎麼會變這樣？」

扶蘇眉頭鎖，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們都是為皇家效力，應該並肩協作才對。」

「不知不覺間卻結下了如此深重的仇怨，以至於刀兵相向，枉死者近兩千之眾！」

「本宮錯在哪裡，請先生指教。」

陳慶微笑著說：「此事怪罪不到殿下上。」

「非要挑出什麼錯，那就是您沒有早早解散務府，將其分而化之。」

「如此皆大歡喜，爾後風平浪靜，再無波瀾。」

扶蘇詫異地瞪著他：「解散務府？」

陳慶點點頭：「對呀。」

「打散務府，將之化整為零。」

「朝臣無需擔心再出現一個陳慶與之爭鬥角力，自然不會針對。」

「匠工和野人分別安置，歸屬各大府司。兩不相見，各自安好。」

「眼下的恩怨糾葛瞬間煙消雲散，多好啊！」

扶蘇堅定地搖了搖頭。

務府的重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陳慶能仗之與群臣爭雄而不落下風，可想而知它的底之深厚。

這樣的國之重，怎麼可能讓它輕易毀在自己手上。

「本宮豈可畏一時之難，捨棄皇家萬世基業。」

「務府拆不得也散不得。」

「先生還有別的辦法嗎？」

陳慶緩緩搖頭。

辦法是有的——讓我回去重任府令之職。

可文武百會答應嗎？

你父皇會答應嗎？

你自己……能答應嗎？

「事在人為。」

「殿下無需過多憂慮，辦法總會有的。」

陳慶安了一句之後，把目投向別。

扶蘇神複雜，盯著他看了好久，忍不住發出深深的嘆息。

——

咸承平已久，一場數萬人參與的大械鬥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其中的恩怨仇、刀劍影被添油加醋，形各種不同的版本在坊間流傳。

麒麟殿中每日早朝都在商討善後和追究責任，扶蘇為此忙得焦頭爛額，愁的整夜整夜睡不著。

陳慶卻在按部就班地執行自己的計劃。

韓信被火速召回，英布那裡送去了訊息，相里菱則周旋在師兄弟的家眷邊，暗中發布指示。

「反抗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心中生發芽。」

「務府近幾年立的府司是匠工一磚一瓦建設起來的，也是他們一手呵護著長壯大。」

「而今大樹材，開花結果。」

「他們滿心歡喜當地以為，自己可以得到一份不菲的收穫。」

「然而沒有。」

「哪怕為此流過汗、出過、奉獻了生命，可他們什麼都得不到。」

「務府是一塊大，皇家要拿一份，朝臣士人想拿一份，豪強商賈還是想拿一份。」

「最後剩下湯湯水水，還有無數雙手進來，哪裡得到匠工來分？」

「說個不好笑的笑話，匠工和野人大打出手，死傷上千，其實爭的是一樣本不存在的東西。」

「是我讓他們產生了錯覺，自認為可以分到一丁半點的辛勞果。」

「其他人可不是這麼想的，一點殘羹剩飯都沒打算給他們留下。」

陳慶笑著回首：「李兄，你是務府前任府丞。」

「想來過你恩惠提拔的吏總會有一些。」

「可否借他們之口讓匠工、民夫明白——不改變分配原則，他們永遠無法得償所願。只能在上的盤剝榨下勉強糊口，終日勞勞碌碌所獲卻寥寥無幾。」

「而且這種命運周而復始，他們會一代接一代窮苦潦倒下去，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

李左車嚴肅地頷首應允：「家主所言一針見，發人深省。」

「務府紛暫時平息，可匠工心中的怨氣不會消失。」

「再起禍端是早晚的事。」

「屆時我等劍指……朝中佞，萬眾同心，所向披靡。」

陳慶搖了搖頭：「李兄，我當不皇帝，這個年代江山社稷也不可無君無主。」

「清君側是權衡利弊下最好的選擇，沒得辦法。」

「等咱們另起爐灶，就無需顧忌那麼多了。」

李左車暗中惋惜。

匠工的戰鬥力比他們之前的估測強出太多。

臨陣悍不畏死，再加上先進的火，哪怕銳的衛戍軍恐怕也要飲恨槍下。

「我已經命令各船場停止建造新船，加把船臺上的半品完工。」

「信兒，你負責輔佐李先生籌備資，辦事細緻些。」

他走向韓信邊，按住對方的肩膀。

「當初叔叔把你從黑冰臺詔獄中提出來，你曾經應我，率領大軍打到世界的盡頭去。」

「而今你已經走了半圈，剩下的半圈咱們從咸城殺出重圍，重返洲大陸。」

「你莫辜負了叔叔的期盼。」

韓信鄭重地點頭：「一諾千金，信絕不食言。」

陳慶的笑容中增添了幾分冰冷的殺意：「我等乃一時英豪，走也要走得轟轟烈烈。」

「臨行前，我打算給殿下送一份辭行贈禮。」

「千年之後，後世子孫仍然會傳頌你我的壯舉。」

「這才不枉我來一遭啊！」

李左車和韓信心知肚明，他是想對公卿世家大開殺戒，讓關中士人流河。

對此二人並無多抵，反而有些期盼。

不能造反稱帝，放開手腳殺個痛快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