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昏暗的下午。

    也是罕見的壞天氣,紫灰的霾雲城，驚電如同巨斧，一刃劈開天地混沌,雨流倒灌，傾盆而下,水汽彌漫。

    外麵的世界躲藏在雨幕背後,謝清伊在門前焦灼地踱步，這時候已經顯懷地非常明顯,站立過久就會腰酸背痛,不得不用手撐著腰肢。

    大門敞開著，智能報警係統不斷發出惡劣天氣預警,嘀——嘀——

    一聲一聲,像在催命。

    屋子裏其實很安靜,警報聲過了謝清伊挲的腳步聲，以至於車子行駛車道，衝破雨霧靄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車牌號被雨水衝刷約的暗影，怔了一下才看清楚那是傑奎琳的車。

    外麵的遊行運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首都星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喧鬧過，冷雨也無法澆滅那些遊行者熱。叢林之心劇變,為出事項目首席科學家的傑奎琳被限製自由多日，直到今天，這是“啟示錄”計劃宣告失敗後,謝清伊第一次見到傑奎琳。

    車子停在了花園邊的空地上,傑奎琳下車,冒著雨,大步走上廊亭。

    冷的風卷著雨片四飄零,沾的襟上窸窸窣窣地滾落一串沉重水珠，的腳印一張一張印在臺階上，謝清伊忍不住往出奔了兩步，遠遠：“傑奎琳？”

    “我沒事。”傑奎琳聲音淡淡，邊走邊將外下來，進門的時候扔在玄關的櫃子上，的鞋子掉，腳踩著冰涼地板。

    謝清伊看著，又重複了一遍：“我沒事。”

    “沒事就好……”

    “有吃的嗎？”傑奎琳問，目越過謝清伊的肩膀，向了廚房。

    “冷藏櫃有昨天的蛋撻，你記得加熱一下——”

    謝清伊話沒有說完，傑奎琳就過去打開了冷藏櫃，毫不在意地將冰涼發的蛋撻塞進裏。

    謝清伊隻好轉去給倒熱水，可剛拿起杯子，就被傑奎琳奪走。傑奎琳繞過，手從酒櫃裏拖出一瓶烈酒，倒了半杯，一口氣灌下去。

    “你現在不能喝酒，胃怎麽得了？”謝清伊皺起眉，“對了，林呢，你們找到他了嗎？”

    傑奎琳再一次拿起了酒瓶，酒“咕咚咕咚”填滿了大半個杯子，作微有些滯，但幾乎隻是一眨眼，將酒杯邊緣近，然後仰頭，暗金的酒順著的角溢出來一縷，侵糟糟的領中。

    將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磕出一聲沉悶地響。

    “他逃走了。”傑奎琳道，“他背叛了我。”

    “實驗室是他毀掉的，丟失的樣本也是他走的，他叛逃了。”

    謝清伊去收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愣愣道：“……什麽？”

    傑奎琳不聲不吭地將酒瓶放了回去，的頭發浸了雨水，漆黑得死氣沉沉……的臉頰上泛著極致的白，沒有。的眼睛，像是被冷雨層層封閉、包裹、扭曲的林，深沉的綠凝滯著、靜止著，有一瞬間，謝清伊甚至以為那不是一雙存在於活人眼眶中的有生命的。

    “但他還活著，”傑奎琳自言自語般地道，“我知道他還活著，我要找到他。”

    又念叨了幾句類似的話，謝清伊擔憂地道：“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不用。”傑奎琳斷然地道。

    一貫如此，顯得有些剛愎而專橫，但是謝清伊並沒有在意，猶豫地道：“那就先去換一件幹淨的服，這樣很容易生病。”

    謝清伊將拽到臥室，拿了幹淨服塞給，轉要走時聽見道：“清伊，他背叛了我。”

    聲音很低，近乎呢喃。

    謝清伊不可抑製地回過頭去，傑奎琳已經掉了淋雨的服，堆一團扔在地上，而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像是看著什麽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寒冷，謝清伊不自覺地栗了一下。

    一滴明的雨水順著傑奎琳的頭發流淌下來，沿著的脊背，到腰側，再消失不見。

    也許是蒸發了，也許是什麽別的。

    就像林，曾經的同伴。

    謝清伊走過去，將服幫套上，側的時候隆起的肚子不小心到了，於是有了那段關於“創造”、“嬰孩”、“背叛”的對話。

    “……他永遠不會背叛你麽？”

    “……我不明白。”

    傑奎琳要比謝清伊高，因此拿的是奧布林格的上，但是那件男士上對於傑奎琳來說又有些過於寬大，站在服裏，像一隻迷途的羊。

    可是羔羊過於溫馴，永遠也不會有那種死寂的、迷霧一般危險的眼神。可也不是豺狼，狼往往群居，卻形單影隻。

    “你去休息吧，”對謝清伊道，語氣堪稱溫和，“你看起來很累。”

    “可是——”

    “沒有可是。”傑奎琳再一次強地打斷了的話。

    謝清伊隻好從房間裏退了出來，剛走到走廊口，後的房間裏忽然傳來一聲炸響！

    砰！

    謝清伊驚得心跳，猛然回頭，那扇未合上的門背後再次傳來接二連三的劇烈響。

    砰砰砰砰！

    而炸的響聲過後，餘下一陣沉沉的靜。

    隻有雨聲，和謝清伊快步走向房間的腳步聲。

    “怎麽——”

    門口的謝清伊不可抑製地滯住。

    傑奎琳手裏握著一把槍。屋一片狼藉，硝煙彌漫，炸開的家碎屑滿地，而傑奎琳的蒼白的麵容僵而執拗，戾氣橫生，眼眶瞪大，眼球仿佛要迸出來——

    傑奎琳慢慢偏過頭，薄薄地抿了一下，角微微勾起，卻不是笑容，而是某種蔑視的觀察和凝視，就像剛剛盯著自己的，用同樣的的眼神打量著謝清伊，和隆起的肚子。

    謝清伊幾乎本能地收雙臂抱住腹部，往後退了一步。

    但隻有一瞬，傑奎琳就恢複了平靜，收起了那把槍，道：“抱歉。”

    謝清伊仿佛才回過神來一般，驚恐地道：“傑奎琳，你哪來的槍？！”

    傑奎琳抬起手，慢慢彎下將那把槍著地麵朝謝清伊了過去，微微發燙的槍管到謝清伊的鞋尖，不自覺瑟了一下。

    “別怕，清伊。”傑奎琳道，“把它撿起來，給奧布林格。”

    謝清伊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他……他不在，他在舊月基地。”

    傑奎琳道：“他在議會大廈。”

    “我這就，這就他回來。”謝清伊語無倫次地說著，低頭去打開終端，可是奧布林格的終端始終於閉合狀態，未能通訊功。

    謝清伊撿起了那把槍，將它攥在手裏，攥得很，鋼鐵沉重的冰冷鑽的指，的皮，的，的骨髓。

    “你換個房間待著，”謝清伊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人過來收拾這裏。”

    “不用。”

    傑奎琳輕描淡寫地說著，抬步走向門口，謝清伊不側讓開。

    傑奎琳停在旁，卻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地上的雜的廢墟。依然平靜，可是眼眶卻出一點輕微的紅，那紅很快蔓延進了眼睛裏，的眼白上悄然布滿了。於是連目都仿佛沾染了，也有了溫度。看向房間地麵上的最後一眼，竟然是溫和而眷念的。

    “傑奎琳……”

    “清伊，再見。”

    也許知道，這句話再見就是訣別，謝清伊想。走後謝清伊費力地清理了地上的家碎屑，從裏麵撿出來數個彈殼，和一個碎得七零八落的相框。

    撥去紙麵上的晶碎片，照片裏的林和奧布林格互相勾肩搭背，笑得齜牙咧。

    謝清伊不自覺的彎了一下角，然後很快又抹平下去，笑意消無蹤。

    那張照片現在還擺在書房的角落，可是那天下午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彼此。一天後奧布林格回來，證實了林盜取實驗樣本，叛逃出叢林之心的事實，街上的遊行結束了，今年的議會會議重新召開，議題將和叢林之心的提案立項權限有關。

    在這樣混迷茫的時候，傑奎琳忽然宣告了婚訊，要和一個謝清伊從未聽說過的、毫不相幹的人結婚。但這段婚姻維持的時間極短，婚後不到一年兩人就分開，男方不久後病逝，一直到他們分開謝清伊和奧布林格也沒見過那人，隻知道他姓貝爾弗特。而懷孕的傑奎琳則登上了往前追捕林的陸川號。

    再之後，就是失蹤的消息了。

    傑奎琳結婚後不久，謝清伊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西澤爾，將孩子的照片拍給傑奎琳看，一直過了好幾天，傑奎琳才回複：

    【但願他不會背叛你。】

    謝清伊依舊不明白。

    直到今天也沒有明白。

    ……

    “怎麽在這裏睡覺，也不怕著涼。”

    意識昏沉之際，謝清伊聽見了一道悉的聲音。睜開眼，穆赫蘭元帥站在旁，手臂上還搭著一塊毯子，似乎是想要幫蓋上。

    雨還沒有停。

    謝清伊緩慢地爬起來，有一瞬間腦海混，口道：“西澤爾呢？”

    “他不是昨天早上回北鬥星了嗎？”穆赫蘭元帥疑道，“你忘了？”

    “哦……”

    原來那是一場夢。

    西澤爾已經年了，林已經死了，傑奎琳不知去向很多年，隻有在夢裏才能看見。

    “我夢見了一些過去的事，”謝清伊向丈夫抱怨道，“時間太久了，好像很多事都已經想不起來了似的。”

    “想不起來就算了吧，”穆赫蘭元帥說，“反正已經過去了。”

    謝清伊閉了閉眼，想起夢中傑奎琳最後那道恍惚的目，低聲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