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馬尾說:「你這麼迴避有意思嗎?」
說完把徐格往旁邊一拉,讓出一點進班的位置,對規規矩矩穿著夏季校服的孟聽枝說:「學妹,我們班沒什麼人,你幫我發一下,謝謝啊——徐格,我們說清楚!」
「分手那會兒不是說清楚了,咱倆開心啊。」
「那為什麼你現在的朋友那麼像我?」
「好姐姐,我真就一臉盲,放過我吧,我約了人開黑呢。」
……
孟聽枝沒再多聽,抱著一大疊報紙走進高三七班。
夏日傍晚,橘暮從一側窗戶斜鋪進來,黑板上的筆板書還沒有掉,一旁留著高考倒計時。
頭頂的吊扇在,小熱風呼呼啦啦吹送著,各個桌上課本高高堆起,攤開的試卷講義也在嘩嘩翻。
旁人的青春還在旁邊鮮活地拉扯吵鬧。
一路將校報發到最後一排的靠窗,那張桌子尤其乾淨,桌屜和桌面一本書都沒有。
只有今天才發下二模試卷,孤孤單單攤在桌子上,頁角隨風輕。
高三七班,程濯,149分。
那邊已經吵完,雙馬尾一氣之下猛推徐格一把跑走了,徐格踉蹌進班裡。
孟聽枝攥著厚重的校報邊角,看著那張二模卷子,鼓起勇氣出聲:「請問——」
「嗯?」
「請問,他是生病請假了嗎?」
連他的名字都不敢付之於口,印刷墨跡陷指紋的手指,落在他的課桌上,像他本人一樣小心翼翼。
徐格只看過來一眼,還是沒心沒肺的聲音:「你說程濯?出國了,下周一升旗學校估計就會說。」
聞聲,顱一片茫霧。
「出國?那他還會回來嗎?他的試卷還在這兒。」
「這誰知道呢?那試卷啊,不要了吧估計。」說完這句話,徐格就接起電話出了班。
晚霞依舊。
周遭那麼靜,走廊上偶有一閃而過生們的笑聲靜,也那麼空,那麼遠。
孟聽枝指尖輕,拿起那張二模試卷,細細看著,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也看不懂這些題。
但依然迫使自己一行一行看他的字跡,像尋求他最後存在的印記。
翻到背面,看到最後那道唯獨空缺了答案的數學題,眼眶裡久積的淚意,終於凝結墜落。
也終於懂了。
是空。
的五臟六腑都完好無損地待在原位,世界也沒有驟然坍塌,只是空,一種急雨之後,夏天驟然過去的措不及防的空。
夏未收,隆冬雪至。
明明有好多話想說,但無人可說,無話可講,只是難過到無以復加,沉默地將自己落在他卷子上的意輕輕抹去——那是單方面留下的印記。
將他不要的卷子折起來,藏進書里,紅著眼睛,發完一整棟高三樓的校報。
晚霞已經衰竭不甚明亮的樣子,將暮的夏天不再迸發熱度,合上最後一扇門,孟聽枝走出學校。
暗是什麼呢?
是跋山涉水來和你說再見,是大段大段沒有臺詞的廢片,是連個能說出口的份都沒有,卻要在罅隙里用盡全力地仰頭銘記,與你的千山萬水毫無瓜葛地告別。
晚上回家。
孟聽枝在桐花巷二樓的檯燈下,重新攤開那張二模試卷,燈過亮,眨了眨,眼睛又了。
努力安自己,每個人的青春都會結束,不過是結束得早一點罷了。
手背上忽然砸落一點溫熱。
孟聽枝按了一下眼睛,回過了神,合上手裡隨意翻開的書,擱置在一旁,捉回遊走的思緒,重新想起阮雲的話。
圖他什麼呢?
程濯出國後,曾在三生有信給他寫過一封信,地址是從學校的舊檔案里翻出來的,快速記在手心裡,跑出教務樓。
在一場雨里開始落筆。
在高考那天石沉大海地寄出去。
一旁的手機忽然響起,顯示是程濯,孟聽枝吸了一記鼻子接起。
程濯今晚在申城應酬,是個雅靜會所,局散得早,附近有展,往常他從車窗里略過一眼不會在意。
今天興由心起,司機停了車。
他對藝沒有什麼熱烈追求,或許舒晚鏡影響,有幾分審,他記得孟聽枝很喜歡島川集,展方的畫報很懂噱頭地憑這三個大字把他引了進來。
車子在門口停下,展廳很有眼力見的主管拾階來迎,比司機更先一步替程濯開門。
程濯也沒虧待這份鄭重。
主講人要為他詳盡闡述這一期的主題,他適可而止地點停,聲音在空曠展廳里出一極悅耳的清冷質。
「我朋友跟我講過。」
對方立馬不聲把彩虹屁重點放到了「朋友」上,程濯寡言,但全過程都聽得很舒服,神也和。
離開前,訂下了一整個系列的木雕畫。
孟聽枝聽了之後,起走到窗邊。
「你以前也是這樣給你媽媽買畫嗎?」
程濯頓了頓才發現其中的聯繫,如實道:「我很自己去。」
孟聽枝知道,正睿是一個結構完整的藝投資機構,這些事有人專門負責。
程濯補充道:「以後頻率會更高,今天去看展,忽然只能想起來你喜歡矢藤源齋,你還有什麼別的喜好都可以跟我講,我會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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