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寒暄之後,大伯帶他們進門,陳粥看了一圈屋子裡熱熱鬧鬧的人,依稀地從記憶中找出陳家的模樣。
陳學民抱著一堆東西忙不迭地攛掇陳粥過去,陳家端著個白瓷茶杯,不聲地應了聲,「回來了。」
巧的是今天是堂弟的升學宴,陳粥二伯的兒子,從前班裡的墊底的績,如今高考也過了本科線,陳家高興地把祠堂里的列祖列宗都拜了個遍。這會子四面八方的親戚問詢都趕了過來,把橫躺在大廳沙發里玩貪吃蛇的堂弟圍著夸。陳粥恭敬時,陳正抿著茶托著老花鏡和親戚朋友眉飛舞地說著,早年算命先生說的是陳家的孫子會出狀元,莫不是說以後這小孫子是當的命?
電視上一直循環在放著腦白金的GG,白髮蒼蒼的兩個畫小人稽地在跳著舞,看著手中提著的那盒「腦白金」,抬頭看到櫃門旁陳列好的一堵牆高的腦白金,張了張乾燥的,終於是半句話都沒有再說。在客廳的一片祥和中,陳粥看著陳學民突兀地進進出出搬著東西,他昨天徹夜未眠檢查著是否了給那冗長的家譜里的每個人帶禮——稽的是偏偏那家譜上,還沒有父兩的名字。
賓客注意到,神疑,側頭掩,隨著另一個的解釋,原先皺起的眉舒展,有的像是明白過來點點頭,有的微微嘆息,搖了搖頭,雖表現各有迥異,卻也隨即也自顧自回到餐桌。
陳學民跟五六歲時一樣故作,笑著跟說正宗廣東菜一定要多吃點。
陳粥點點頭,低頭垂眼夾菜的一瞬間,看不到周圍滿目恭賀的人,才終於從心底里,輕輕嘆了一口氣,慢慢地把希冀放下。
舉重若輕的,把十八年的希冀放下。
晚飯後賓客都走了了,陳粥被安排在二樓的客房。認床,偏又心思繁雜,翻來覆去睡不著,起來找涼水喝,著腳走過二樓迴廊的時候,看到一樓客廳燈晦暗。
陳學民坐在沙發上,低著頭,陳家坐在對面,面容凝重。
與平日裡的慈父形象不同的是陳學民也著臉,著聲音說著自己的不滿。
隨著陳家多次打斷,最後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高。
「我過分?我哪裡過分,不是我的孫,我為什麼要好臉?別說考到昌京了,哪怕考到牛津,考到劍橋去,我的族譜上,也不會有半個字的!」
「媽!您在說什麼,什麼做不是你的孫,這些年來,你說的那句話,小粥不是乖乖的做到您滿意,可是到頭來呢,您給過一句認可嗎,我看您就是偏見,打心眼裡覺得不是您孫。」
「我有偏見,你沒有偏見是吧,好,那我問你,那我讓你去做親子鑑定,你做了沒有?」
陳學明在這一刻,頭被嗆住,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面對對面的沉默,陳像是一堆風乾已久的稻穗,被這點星火蹭的點燃了,「陳學民,你到底要把自己的人生賠到什麼時候啊,別說陳粥跟我沒關係了,哪怕是有關係,我也不會認的,我告訴你,在我們家,兒沒用,不對,生你這個兒子,也是沒用的!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生了你這個孬種,上趕著給人家當上門婿,上趕著給一老一小當便宜苦力!」
……
這場爭執以陳學民摔門而走為止。
陳粥回被窩,生冷的海鮮像是在胃裡活了過來,張牙舞爪地要破肚皮長出來,煩躁的夏日裡,出了一的冷汗。
*
第二天,陳學民跟沒事人一樣依舊燦爛地起床,說帶去吃廣東最地道的早茶點。
「有家鋪子,老爸從小吃到大,今天帶你去嘗嘗。」陳學民把房間厚重的窗簾拉開。
陳粥半靠在洗漱臺上,掩蓋著憔悴,「老爸,我想跟王譯思他們去畢業旅行。」
「不是說不去嗎,怎麼又去了?」
「機會好的,而且現在廣東過去昆明,機票便宜。」
「這樣嗎?」陳學民微微有些吃驚的決定,「什麼時候去?」
「今天。」
「今天?」陳學民搖搖頭,「那不行,我什麼東西都沒有給你準備,雲南晝夜溫差大,要是去了海拔高的地方,還容易高原反應,你這孩子又沒有一個人單獨出過遠門……」
「爸——」陳粥想起昨晚上燈下他面紅耳赤的爭執和關了門後遊在夏蟲鳴的夜裡的孤獨影。
他在川渝鄰里街坊,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和樂天派。
昨晚站在臺上,突然發現,除了那些模糊地從十八歲的人生里看到的五彩繽紛以外,更確認了一件事——從那年以後,人生從此會不斷地遠離父母,並且重新認識他們。
把緒收起來,燦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爸,我年了,往後的路,我總要一個人去,不是嗎?」
「就當是提前鍛鍊了!」
陳學民楞在原地,大約半分鐘,終於是點了點頭。
*
一個人要走那一條路,比自己想像的要難了許多。
王譯思是高中同桌,家裡條件好,了一幫同學去雲南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追尋自由,做想做卻沒有機會做的一切」為主題的畢業旅行。
所謂想做卻沒有機會做的一切,自然是要付出昂貴的經濟代價,若不是有這場變故,陳粥沒有跟他們一塊去的安排。不想問陳學民要太多錢,盤算了一下之前的獎學金,決定坐綠皮火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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