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燭站在臺上，戲已過半，戲中的薛平貴最後給王寶釧留了一錠三兩三的銀錠，讓「買綾羅、做衫，打首飾，置簪環。」作為「我與你年的夫妻就過幾年…」的補償。（1）

蘭燭每一次的演出，都完全沉浸在人的狀態里，但是今天，站在臺上，看到後續進來的王先生甚至坐在欽書的旁邊，兩人頭接耳、相安無事，好像完全忘記有一個人的死，應該橫艮在他們中間。憑什麼陷進去、得熱烈的人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們自以為站在高卻可以相安無事，毫不愧疚，這跟用三兩三打發王寶釧的薛平貴有什麼不一樣。

蘭燭站在臺上，唱著王寶釧的詞，大罵∶ "這錠銀子奴不要，與你娘做一個安家的錢。買寶庫做衫，買白紙，糊白幡，落得個孝子的名兒在那天下傳……」（2）

罵的盪氣迴腸，罵的聲勢浩大，罵的恨不得臺下的人愧疚難當，自刎謝罪。

滿堂喝彩中，江老爺子抬抬眼，側對欽書說道∶「聽聞欽製片從前做過琴師，這《武家坡》還算悉"

欽書笑笑「我從未做過琴師，也不懂戲。」

繼而欽書轉過頭來，看向江昱∶「聽說二爺懂戲，不如您說說，您劇團里的人唱了這一曲，是什麼用意呢」

他加重了「您劇團」幾個字。

江昱攥著手裡的杯子，緩緩抬頭，直視欽書，像是回應他的挑釁∶ 「自然是說那薛平貴忘恩負義、拋妻棄子，這劇，有點良心的人都看得懂。」

欽書神一變，但到底是沒再繼續說話了。

戲畢，蘭燭帶人撤了場子，去了後臺卸了頭面。

蘭燭的心還未平穩下來，知道自己一時間氣憤難安，卻也知道自己這麼做，著實冒險了一些。

沉靜其中，沒注意後臺化妝間的人已經走完了。

直到後的人出了聲，蘭燭才恍如大夢初醒，從鏡子裡，看到了深陷在後的黑暗裡的人，他直直地看著∶

「你當真以為臺下的人不懂戲，看不出來你這自作聰明的諷刺，你怎麼不索再明白點，索唱《鍘案》。」

蘭燭看到江昱的一瞬間，想起在臺上看到江趙兩家其樂融的畫面，聽到那些來往的賓客說的「強強聯手」、「天造地設」，想到他旁往後會多一個更名正言順的子，就沒法冷靜。

一時間從那化妝鏡前站了起來，連側耳旁的水鑽頭面還沒有卸，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到∶」我是該唱《鍘案》的，罵一聲他拋妻棄子、罵一聲他「貪富貴忘宗桃、殺妻滅子罪難繞，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千古、枉披人皮在今朝!…」（3）

「蘭燭!」江昱幾乎是大呵一聲，」夠了!」

他想到網剛前廳劍拔弩張，趙江兩家關係微妙，如今趙家又有意把有狼子野心的欽書招為麾下，趙家在等江家表態，這種時候，他實在是不願意蘭燭再一腳進來。

江昱語氣里的怒意還在蔓延「你知道這是哪兒嗎，你知道對面坐的人都是誰嗎你如今在這種場合，毫不掩飾地把自己的緒擺到檯面上，是怕自己的存在不夠招人嫉恨嗎這些厲害關係，你跟我了兩年多，還要我手把手地教你嗎」

當然知道這是哪兒。

這是從來就沒有踏進來過的，屬於江昱城的世界。空氣中如死一般安靜。

蘭燭斂目，上的怒氣一點點散去，直到所有的生機都被江昱後的黑暗侵蝕，才淡淡地說∶「是，是我衝了，我不該自作主張地逞一時之快。」

江昱見上的傲氣消散，換了平日裡清冷的眉眼，的妝還未卸，在柳眉眼裡，的周的氣息尤為低沉，他莫名地覺得心裡有些不安∶「是我話說重了。」

他試圖手拉，卻避讓，淡淡地說到∶「這不是我該來的圈子。」

抬眼，直直地看向江昱，淡淡地笑了笑∶ 「這是趙家的地盤，二爺有難，是我考慮不周了，不過，等到您跟趙小姐的婚一定，這兒，就是二爺說了算了。」

江昱聽到這話，心裡一時堵的慌，他本想找個機會告訴，卻早已經知道了。

江昱想到從林伯那兒傳來的關於他母親的不好的消息，想到祖父是怎麼拿著他的他就範，他不由地覺得心下煩躁，原先出去的手垂落，而後又回到他邊，他背過去，避開了讓蘭燭看到他的表「我不由己。」

蘭燭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淡漠的語氣，心裡譏諷地對自己笑了笑。早該看明白的，不是嗎

江家老爺子讓自己過來，不是請來唱戲的，而是請來聽戲的。

其實從看到趙錄的時候，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不對，應該是見到江昱的那天起，就知道會有今天這番境地。

他們中間隔絕的，不只是江南和槐京兩萬多公里的距離。只是多心裡是有些幻想的。

比如他為造就的那一場戲臺，他為了恐嚇郭營，他在背後抱著曾經溫又綣地說過，他想帶回的故鄉去。

每每想起那樣的承諾，都覺得無比好，都覺得自己的心可以不用再用力地跳，只需要安靜地躺在他搭建的夢裡，歡愉的睡去。

但事實卻是，他永遠是戲臺下的座上賓。而，無論再怎麼努力，也只是繁雜家族利益糾葛中的背景樂與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