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月亮似乎蒙了層紅的紗，乎乎的，院子裏的風來回穿梭，天格外冷。

    這樣的天，屋炭燒得旺旺的，暖暖和和。

    穗兒籠了湯婆子，又給胭脂蓋上厚被子。

    主母沾了枕頭就睡著了，睡得很香甜。

    時候還早，穗兒想吃口熱湯水，合了門，到小廚房去做口酸湯麵葉喝。

    院中立著個黑影嚇了一跳。

    再看，那影子修長拔的態，是陳老爺。

    紫桓背對主屋大門而立，他聽到穗兒小心出來的聲音。

    看到地上的影子從單個到雙。

    回過頭，夜中，看到穗兒尚帶一稚氣的麵孔和機靈的雙眸。

    “給老爺請安，爺怎麽站在風地裏？”

    紫桓給一個溫潤笑臉，“今兒我穿了大氅，不怕風。”

    “你不睡又去淘氣什麽？”

    穗兒被他這樣說，有種被寵的覺，好像自己還是個著大人照顧的孩子。

    說，“我了，下碗酸湯麵葉吃。香油蔥花都醃上了。”

    紫桓肚子，“那可不可以多下一碗，我肚子也了。”

    此時萬籟俱寂，院家仆有些回家，住家的也睡得早，已是無人走。

    兩人一前一後，到廚房。

    穗兒手腳利索升起了火，把和好的麵拿出來，搟麵，切片。

    水開下了麵葉，碗裏調細鹽，雪白的豬油，香油小蔥花、陳醋。

    沸湯一衝，麵葉澆，別提多香了，又好克化。

    爐火紅紅映著桃花人麵，穗兒蹲在火前，吹著湯，輕輕嗦了一口，“好鮮。”

    紫桓也學著的樣子，喝口湯，卻燙得差點吐回去。

    “你得這麽喝。”穗兒教他。

    紫桓和在暖乎乎的爐前，麵對麵喝完了湯。

    穗兒問，“好喝嗎？在家我娘就這麽做的。不過生病才喝得上白麵的。娘最疼我。”

    紫桓笑笑，將碗放回灶上。

    “你們兄弟姐妹七個，你說你娘最疼你？”他的笑映著火格外。

    卻意識不到其中危險。

    “當然，是娘親口說的。”

    “你可知你的月錢都要給你哥哥娶妻之用，不會給你？”

    穗兒搖頭，“家中需翻蓋房子，哥哥、弟弟娶妻要與父母住在一起。娘說會給我攢嫁妝，將來要把我許給鎮口賣豬的姚掌櫃家小兒子慶哥兒。”

    從未想過紫桓這樣的人，能有什麽壞心思。

    更不會把對方這樣的富貴公子與自己這種窮家小戶的孩兒聯想在一。

    欽慕他，像看廟裏的菩薩。

    他高高在上，隻能仰。

    伺候好主子和夫人，保住眼前的差事，是這個年紀能想到的最周全的思慮。

    “你娘許你給人做小嗎？”紫桓自在地坐在小凳子上，瞇起眼注視著爐子裏的火。

    不再添柴，那火漸漸熄了。

    “不許。娘說給人做小，沒什麽好下場，不如好好嫁個正經人家，將來的生活安穩，誕下一兒半，夫君疼，一家和和才安心。”

    “我說了娘疼我。”睜大眼睛時眼白泛著淡淡的藍。

    那是隻有年輕才配有的。

    上了年紀的人，眼珠是黃的，眼神汙濁。

    穗兒微微驚訝時的模樣，純潔妙，像剛出窯的白瓷。

    沒有一雜質。

    紫桓聽到自己重的呼吸，這種對他是偌大的刺激。

    的東西，總是易碎的。

    破碎在麵前，讓人心痛，讓人覺——人是活著的。

    他輕輕了下的頭發，甚至幾乎沒到，隻是虛了一下。

    穗兒覺到老爺對自己的喜。

    並沒帶著狎昵，甚至有些過於鄭重了。

    激紫桓對自己的“尊重”，雖然不知用什麽詞來形容這種帶著距離的親近。

    太年輕，意識不到有人會用糖裹著毒哄人吃呢。

    也察覺不到人潛藏的惡意。

    胭脂中間醒了一次，想吃口茶。

    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眼皮沉沉，合上眼又睡了。

    直到早晨，一醒來就先飲了兩盞解了，問穗兒，“昨兒半夜你上哪了？害我想喝茶也喊不應。”

    “奴婢肚子有些，在小廚房下碗麵葉。”

    “這個倒好，今天早上就吃這個吧。”

    穗兒歡喜地應著，“我去給夫人下。”

    “等一下。”胭脂喊住穗兒，“昨天隻你自己宵夜？”

    穗兒頓了下，不知為何不願說實話，點頭說是。

    胭脂出口氣，揮手去了。

    不擔心紫桓在上妄為。

    曆經滄海桑田，認為紫桓已經不對心。

    ……

    一天波瀾不驚過去了。

    夜來，穗兒趁著胭脂睡著，又溜到廚房吃。

    白天不敢吃太多東西，都隻吃六飽。

    還在長的年紀，夜裏總是得睡不著。

    年輕孩子又吃零，偏胭脂害喜什麽也吃不下。

    府裏沒零可墊墊肚子，想吃隻能自己手做。

    去熬疙瘩湯，須多多放胡椒。

    辣乎乎喝下去，再冷的天都能把子暖熱。

    會許多拿手的家常吃食，都是娘教的。

    娘說，人伺候丈夫，頭一條就得讓勞苦一天的夫君吃個中意的飽飯。

    年紀雖小，做的吃喝，一家老小都喜歡。

    門開了，冷風吹得爐火一晃。

    紫桓背著立在門口，看不清表，穗兒蹲在地上扇火，隻覺得主子異常高大，幾乎擋住了整個門扇。

    他周的氣質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讓有些懼怕。

    “又有什麽好吃的？”隻一瞬間，他又恢複那個和善的儒雅公子。

    穗兒低聲說，“疙瘩湯。是種貧賤吃食，主子不會吃。”

    “你主子也是窮苦出，這東西我吃過，多放胡椒才好吃，一會兒送一碗到我房間。”

    穗兒不像頭一日那樣多話。

    再笨，也覺得兩夜都在小廚房這種地方遇到主人不尋常。

    甚至，後悔自己不應該這樣饞，大半夜想吃東西。

    早睡下不就沒事了？

    獵哪裏會懂狩獵者的心思。

    謹慎地將湯端去紫桓房間，“老爺，湯放在桌上吧。”

    紫桓點頭，同時示意坐下。

    穗兒後退一步，“爺還有什麽吩咐？昨兒夫人半夜找不到我，已經生氣了。”

    “你昨兒說你娘想你過安穩的好日子，要把你許給什麽鋪家的慶哥兒？”

    穗兒不說話，警覺地盯著他。

    “你還說你娘最疼你。”

    紫桓心底有種奇妙的快，像等著宣判、高高在上的判。

    他太這種“掌握”的覺。

    見穗兒皺著眉，繃著臉，他出滿意的一笑意，從懷中掏出張紙晃了晃。

    “你娘把你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