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雁行在瀝州臨時租賃的小院不大,初春又冷,晚間母三人久違地睡在一。
魚陣已經睡,江茴卻突然翻了個,小聲問:“你睡了嗎?”
夜已濃,但借著紙窗外進的些許月輝,倒也能依稀看清廓。
師雁行翻過來,“怎麽了?”
江茴沉默片刻才悶悶道:“我忽然在想,是不是被那位方太太利用了?”
在接到那家人送來的謝禮之前,江茴一直都沒覺得有什麽,可若隻是巧合,犯得著這樣厚重的謝禮麽?
分明是另有目的。
而一旦想到這裏,江茴就忍不住開始覺得,之前宴會上方太太找不到座位的事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真的不識字嗎?
就算原本沒念過書,可作為當家主母,多年來迎來送往不得接名帖,真的會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出?哪怕記個廓呢!
話音未落,就聽對麵傳來兩聲低笑,約帶著點揶揄,“呦,如今越發長進了。”
聽這話的意思,分明早就想到了這一層,江茴又好氣又好笑,“你不早同我講!”
頓了頓又擔心道:“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一家人,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師雁行渾不在意道,“我還多謝你幫忙認識了朋友呢。”
若一味前怕狼後怕虎,還怎麽開門做生意?
見招拆招唄!
炕頭燒得有點熱,魚陣睡了一會兒就開始蹬被子,師雁行和江茴流給蓋。
江茴幫魚陣理了理發,歎了口氣,“唉,你們這些人啊,恨不得有八十個心眼子,也不知怎麽長的。”
原本還覺得幫別人解圍,又到談得來的朋友,還高興呢。
如果真是對方有意為之,那可太傷心啦。
師雁行聽出語氣中的沮喪,便手從炕頭過來一隻橘子剝開,“你也不必太往心裏去,到底是不是的,也不過是你我猜測罷了,萬一就是趕巧了呢?”
撕裂的果皮瞬間迸發出濃鬱的柑橘清香,人神為之一振。
燒炕的屋子容易口幹,大家都習慣在炕頭放點水分大的水果,譬如梨子、林檎果和柑橘之類的,了就抓過來啃一口。
聞到這味兒,江茴本能地了下,突覺口幹舌燥,然後手裏就被塞進來沉甸甸涼的果實,微微帶著彈:
一隻腚橘子。
師雁行又剝了一隻自己吃,邊吃邊道:“就算是有意安排的也無妨,大家都是年人了,誰沒點小心思?不然早被吃了。”
江茴才往裏塞了一瓣橘子,聽了這話表就古怪起來,忽然來了句,“你幾歲?”
師雁行才要答,馬上就回過神來被套路了:
之前就跟江茴說過現代社會法律意義上的年,這副可還不算年呢。
“吃橘子……”
正說著,睡夢中的魚陣下鼻翼,強撐著眼皮出手往空中抓了幾下。
師雁行和江茴在夜中對視一眼,噗嗤笑出聲。
師雁行起了壞心眼兒,故意將香氣刺激的橘皮從魚陣鼻端劃過,小姑娘刷一下睜開眼,砸吧著兒道:“橘子!”
江茴跟著笑起來,欠拍了師雁行一把,“偏你鬧!”
說著,又抓過短襖披上,了炕桌上的火折子來點蠟燭。
魚陣眼睛,聽母親和姐姐笑,便也跟著嘻嘻傻笑起來,又迷迷糊糊往師雁行懷裏紮,黏黏糊糊道:“姐姐,吃橘子。”
師雁行順手往裏塞了兩瓣,又小姑娘圓鼓鼓的腮幫子,“寶兒姐姐好麽?”
才睡醒的小姑娘反應有點慢,眨著眼想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寶兒”是誰,又點頭,“好的。”
“好就好。”師雁行的腦袋。
隻要那家人不存壞心,耍點小心眼無妨。
師雁行自己一路不也是這麽過來的麽?沒什麽資格說旁人。
外間值夜的秋分見裏屋亮了燈,忙披過來查看,見娘兒仨都如出一轍包著被子蹲在炕頭吃橘子,一時啼笑皆非。
吃了個橘子反倒開胃,師雁行肚子,朝秋分招招手,“不?”
秋分:“……還行。”
師雁行果斷道:“那就是能吃點兒,你去瞧瞧外麵誰值夜,托去廚房下兩把幹掛麵,誰了都去盛一碗。就用我前兒熬得那個酸湯,撒一點牛丁。”
秋分原本不,被這麽一說,瞬間想起之前吃過的酸湯牛麵:
淺金的湯臥著白的掛麵,煮的牛起起伏伏,偶爾跟剁碎的泡椒沫在一起,又酸又辣……
“好咧!”
第二天一大早,師雁行就往徐掌櫃的銀樓去了。
雙方間再一次確定了合同容和需要的金銀錁子款式,然後當麵簽訂文書。
臨走前,師雁行還特意請徐掌櫃幫忙推薦掛飾。
“給朋友的孩子的,一個六歲,一個九歲,略貴重些才好。”
銀樓隻是統稱,裏麵並不隻賣金銀飾品,還有許多珠玉寶石等。
雖說那鹿皮是謝禮,可若要通城合作的話,還是得給孩子送點見麵禮。
當然了,如果後麵談不,完全可以轉手送給有福和有壽嘛!
才簽的合同,就來照顧自家生意,徐掌櫃很是歡喜,果然親自推薦了一對金鑲玉團玉佩,上麵刻了麒麟騰雲紋樣。
“我也不糊弄你,這玉料屬和田玉,但是玉質不過中等,小孩子帶出去正麵,卻不會過於奢華。”徐掌櫃非常誠懇地說,“且麒麟乃瑞,忠心護主,意頭是極好的。”
玉佩統共不過核桃大小,給小孩帶正好。
師雁行對看了下,確實如他所說,也就點了頭,“多錢?”
徐掌櫃笑道:“若給外人麽,明碼標價,四十兩一塊。既然是師老板要,六十兩,這一對您拿走!”
國人玉又喜金,這兩樣湊在一起,怎麽都便宜不了。更何況還沾了和田玉的名頭,這個價格也算實惠了。
師雁行痛痛快快付了銀子,又去找**打聽付春生的底細。
付春生就是那位方太太的相公,之前送皮草箱子來的那個。
**倒是知道這個人。
“怎麽忽然問起他來?難不又要跟他做什麽買賣?”
這八竿子打不著嘛!
師雁行也不瞞他,簡單把事說了。
**唔了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確實也太巧了些。”
這是要給付春生和通判大人之間牽線搭橋呢,難度非比尋常,一個弄不好先把自己搭進去,小心無大錯。
師雁行手幫他倒了一杯茶。
“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論資曆,他比我久;論年紀,他比我長,又是瀝州本地人,怎麽就還沒打通衙門的關節?”
**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你也懂吧?”
師雁行一挑眉,差不多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打通關節有什麽用?衙門倒是常年在那兒,可衙門裏的人常換吶!
“杜泉杜大人是五年之前來的,而周斌周大人是三年之前來的,”師雁行緩緩道,“這兩位年底下都沒接到調令,甚至沒有京述職,短時間應該不會調走。但通判非皇帝心腹不可任,想必那位周大人至還要在本地做上一屆三年。杜泉杜大人嘛,今年底也未可知。”
**點頭,“對嘍!”
知州和通判分管的項目不同,而且很多時候通判的權利甚至比知州還大,正如之前師雁行所言:在其中某位大人明確表示會為“你”撐腰之前,一個都開罪不起。
喝完一杯茶,他才繼續道:“那付春生原本打點好了上一任知州和通判,奈何任期到了,走了,不管了!這幾年下來,杜泉杜大人倒是籠絡得差不多,隻是那位周大人看著笑嗬嗬的,畢竟是京城直接欽點撥過來的,眼卻高。”
說的不好聽一點,周斌夫婦就瞧不上付春生!
如果周斌短時間就會調走,付春生也認了,瞧不上就瞧不上吧,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可眼見著他至還會再留任三年,這不要了命嗎?
不怪他著急。
師雁行懂了。
還真是意料之外,理之中。
想必蘇北海當初就是知道周斌如此秉,所以才會在師雁行去州城之前手書一封,特意點明了的師承。
人各有喜好,有的人財,有的人權,有的人就喜歡文化人。
而周斌就屬於財的文化人。
說白了,如果師雁行沒有裴遠山做老師,別說周斌,就連縣令蘇北海都不會和和氣氣跟說話。
思及此,師雁行不百味陳雜。
誰能想到,當時自己一次看似平平無奇的臨場應變,卻為日後鋪了這麽遠的路,帶來如此厚的回報?
自始至終,裴遠山和宮夫人都未曾主出手幫解決什麽問題,但是這份師徒名義,就已給師雁行帶來無上便捷。
這就是士族的力量。
無解。
付春生確實很懂分寸,知道師雁行正月搬家,期間並未打擾,一直到了二月初才下帖子請客,見麵後還說是自己怠慢了,一直忙到今天雲雲。
江茴和魚陣也來了,方太太早就帶著自己的一雙兒迎在門口,幾個小孩子見了倒沒覺察到大人們言辭間的風起雲湧,玩得開心。
江茴把準備好的金鑲玉墜遞過去。
“多謝你們送的鹿皮,這裏卻買不到那樣好的。上回驟然相見,未曾來得及準備表禮,小玩意兒,不值什麽,拿著玩吧。”
方太太下意識看向付春生。
這……
口口聲聲不值什麽,可這玉料和外麵的金子都是實打實的,這麽一對下來怎麽也得百八十兩,幾乎就把自家送出去的鹿皮抵消了。
難不是對方不願與自家相?
付春生的神也微微有些尷尬。
他了手,一咬牙,“上回實在是冒昧了,還師掌櫃不要見怪。”
一聽這話,江茴是真的有點兒失落。
原來當初真的是他們有意為之。
師雁行拉了拉江茴的手。
江茴抬頭衝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罷了,都不容易。
看得出來,方太太和付春生為今天的宴席花了好大力氣,一應坐臥起居都竭盡心思。
那邊江茴和方太太帶著幾個孩子玩笑,付春生還在東拉西扯,師雁行就先行快人快語道:“付老板的意思我明白,咱們就不必繞彎子了,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師老板果然如傳言中一般痛快!”付春生也不含糊,“出此下策,實屬無奈……”
周斌兩口子在外麵有莊子、田地,還有下頭的人孝敬,本就不需要自己從外麵買皮子。
偏周斌又不大喜歡純粹的商戶,付春生還真就一點兒求見的機會都沒有。
同城諸多對手中不乏拉幫結派者,能與周斌搭上話的之又,也不願意多付春生這麽一個競爭者,把他愁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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