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的田埂邊上。

沈縣令負手而立，臉有些黑沉。

袁師爺和趙里正遠遠站著，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程彎彎走到了沈縣令前，微微福了福，開口說道：“那天沈縣令將沈爺扔下之后，沈爺一直發脾氣……”

沈縣令滿臉愧疚：“趙程氏，這件事是本思慮不周，是本太唐突了，不該將逆子留在大河村，更不該……”

“大人，您先聽我說完。”

程彎彎也不管尊卑有別了，直接打斷了沈縣令的話。

“沈爺剛來之時，不愿意干活，對吃食也不甚滿意，甚至還帶著阿福逃走了，只不過山路太復雜，沈爺和阿福大半夜轉到深山里去了，從山坡上滾下去，一是傷……”

沈縣令的臉上閃過焦急。

程彎彎繼續道：“第一天晚上，他一傷，很累，還沒有吃飯，著肚子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他穿上了民婦兒子的補丁破服，和民婦的兒子們一起干活，雖然有怨言，但他確確實實是在做事，那天鎮上南府書院的書生們來了，大人您知道發生什麼趣事了嗎？”

“沈爺竟然說那些書生幫著一起干活，還用馬車的車當工來給稻子粒，這件事給了沈爺啟發，他讓錢爺做了石磙送來大河村……石磙，就是石頭做的類似于車一樣的工，牛拉著石磙碾過稻子，能代替人力粒，省了不時間力氣……”

“民婦覺得沈爺很聰明，獎勵了沈爺一個水煮蛋，不過那個水煮蛋他舍不得吃，一直藏在服里，前幾天被民婦的婆婆聞到了臭味，將那個臭蛋給扔了，大人，您知道沈爺為什麼不吃蛋嗎？”

沈縣令的心隨著程彎彎的話起起伏伏，聽到這里，他扯了扯角道：“他從小就不吃蛋，就算是吃也只吃蛋白，寧愿放臭也不拿出來給其他人吃，真是浪費糧食。”

“大人，您這是對沈爺有偏見。”程彎彎溫和開口，“沈爺說，這個蛋他要帶回鎮上給大人吃，縣衙當然有蛋，但這一個蛋，是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得來的獎品，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蛋，他想將獨一無二的東西，送給自己最敬的爹。”

沈縣令猛地呆住。

他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兒子向來和自己作對，他說東，那小子就往西，除非他發火，這小子才會乖乖聽話。

他老覺得，正兒翅膀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逃離沈家，離開他這個爹的管束。

他老覺得，正兒最不喜歡的就是他這個爹。

可是，趙程氏卻告訴他，正兒要把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蛋，帶回鎮上給他吃。

也就是說，正兒雖然頑劣不堪，但，心里有他這個父親。

“縣令大人，沈爺真的很好。”里正斗膽開口，“上次沈爺去鎮上，草民還以為他是回家了，沒想到，沈爺竟然帶了好多好多筆墨紙硯，說是要送給大河村的孩子們。”

這時，那個哇哇大哭的小姑娘被爹牽著走到了田埂上。

父兩人跪在沈縣令面前。

“大人，草民閨突然哭起來，跟沈爺真的沒關系。”男人戰戰兢兢開口，“小孩子不懂事，說啥人死了會變天上的星星，沈爺告訴草民閨這話是錯的，人死了睡在棺材里，變了黃土，就啥都沒了……閨接不了這件事，就哭起來了，跟沈爺有啥關系呢，大人要怪就怪草民吧，是草民沒有教好孩子……”

沈縣令滿臉不是滋味，緩聲道：“跟小娃沒關系，起來吧。”

他提步就想去找兒子，但他對大河村不悉，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

隔壁田的王嬸子一直匍匐在地里拔草，藏著形默默吃瓜，這時候提醒道：“大人，民婦看到沈爺回家了，就是回大山娘家里去了。”

程彎彎在前面帶路，沈縣令趕跟上。

家院子里正在忙碌，拌泥、剁稻草、打土坯，打好的土坯就運到新選的房址周邊攤開曬干，來來往往都是不停忙碌的人。

而沈正也混在其中，正在幫著張大強剁稻草桿。

他一補丁服，混在人群里，毫不顯眼，但沈縣令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七

他邁步走進院子。

在里頭忙活的人立馬齊刷刷跪在地上：“見過縣令大人！”

沈縣令揮揮手：“都起來吧，你們繼續忙。”

有縣令大人在這里，這些人走路都同手同腳，頭也不敢抬，哪里還能繼續干活，程彎彎開口讓他們先回去歇息，等會再來。

二三十多人忙不迭的退下去，院子頓時空了。

沈縣令一步一步走近：“正兒……”

沈正手里拿著柴刀，一聽到這個聲音，他扔下刀就站了起來：“你要是想罵我，就繼續罵吧，反正我不想聽！”

他轉跑進屋子，穿過堂屋到了后院，氣呼呼的坐在后面的矮凳上。

沈縣令抬步就要跟上。

“大人。”程彎彎輕聲開口，“沈爺正在氣頭上，民婦先去跟他說幾句話。”

沈縣令確實是不知道怎麼跟兒子相，以前沈正發脾氣，他二話不說就會先痛罵一頓。

但現在，是他做錯了事，是他誤會了兒子，開口道歉好像特別難。

有個人在中間緩和一下也好。

程彎彎邁過門檻走進去，走到了后院，這里原來是做冰的臨時作坊，如今沒有做冰生意，就改了柴房，堆放了許多干柴。

在沈正邊坐下來，盯著他的臉，笑起來：“眼睛都紅了，告訴嬸子，是不是躲起來哭了？”

“誰哭了，我才沒哭！”沈正悶聲道，“你是想讓我跟他道歉吧，我又沒做錯事，偏不道歉，讓他打死我算了！”

“盡說孩子氣話。”程彎彎無奈的道，“他是你爹，是親爹，打死誰都不會打死你。而且啊，你爹過來是專門來跟你道歉的。”

“怎麼可能，他從來就沒跟我道過歉！”沈正梗著脖子道，“他就是想找借口再把我痛罵一頓，從小到大他就不喜歡我，他總覺得我丟人，覺得我不懂事，他還想給我找個后娘來管束我，我才不會讓他如愿，我偏要壞他好事！”

他說著說著，眼圈紅了，眼淚卻倔強的不愿意流出來。

程彎彎嘆了一口氣。

手了沈正的頭發：“想哭就哭吧，有什麼事哭完再說。”

若是沒有人安，沈正一定會把這泡眼淚咽回去，可是邊上有人用這麼溫的聲音對他說話，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唰唰流下來。

他淚眼朦朧的看向程彎彎。

這一刻，他好羨慕趙二狗他們，羨慕他們有這麼溫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