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臣搖頭一笑，追問道：“你剛才說有三件事想要向我稟報，那第三件事呢？”

霍正源的表再次嚴肅了起來，冷聲道：“第三件事，則是與縉紳有關！下坐鎮南京期間，看到縉紳勢力與皇莊勢力矛盾激化之后，就與江正走訪了南京城外，詳細探尋了縉紳勢力與皇莊勢力的田產況，想著自己可以收集雙方把柄，進一步激化雙方矛盾，讓他們相互捅刀子，咱們‘趙黨’也就可以渾水魚了，誰曾想南京局勢變化太快，這項計劃也一直沒有機會落實，只不過……下在走訪期間所看到的各種況，依然是目驚心！”

隨后，霍正源就向趙俊臣詳細稟報了自己在走訪期間所發現的種種事，尤其是重點描述了江南縉紳階層的種種惡行。

最終，霍正源擰著眉頭總結道：“總而言之，皇莊勢力與縉紳勢力雖然皆是作惡極多，但皇莊規模畢竟是遠遠小于縉紳勢力，所以縉紳勢力所造的各種惡劣影響也就要遠勝于皇莊勢力！在下看來，縉紳勢力的害，并不只是他們瞞報田產、兼并土地，而是他們掌握了大量田產之后，卻不打算利用這些田產耕種糧食！

就以南京為例，南京城外的萬頃良田，至有七田地沒有種植稻米，反而是以種茶、養蠶、花生等等為主！在百年之前，還有一句俗語，做‘蘇杭天下足’，意思是只要江南地區的糧食收了，那天下百姓就不愁口糧了，但現在……下估計江南地區的糧食產出恐怕就連江南本地百姓也無法喂飽了，只能從湖廣地區大量轉運糧食補足虧空……”

說到這里，霍正源有些憤憤不平：“國庫存糧日漸枯竭，百姓們也是愈發填不飽肚子，趙閣臣為了增加國庫存糧，甚至是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強行推行了農務改革之政，但那些縉紳倒好，僅僅是因為種植茶桑的利潤更高一些，就完全不顧大局，進一步惡化了我朝的糧荒患，對于趙閣臣的農務改革政令也是全然無視……”

其實，霍正源所說的這些事，乃是眾所周知的，即便是霍正源不說，趙俊臣也是心知肚明。

但霍正源依然是專門提了出來，主要是出于兩層考慮。

其一是霍正源很清楚趙俊臣對于明朝境糧荒患的擔憂與重視，趙俊臣所推行的遠洋計劃表面上是為了德慶皇帝的尋仙長生大業，實際上就是想要從南洋各國購買糧食，以彌補明朝境的糧荒憂，所以霍正源必須向趙俊臣詳細稟報相關消息；

其二是霍正源想要趁機提醒，當趙俊臣接下來與周尚景針鋒相對之際，或許可以把這件事拿出來迫周尚景讓步，只要周尚景立即歸還南京城的“聯合船行”，那趙俊臣就可以暫時不追究江南縉紳們違抗朝廷農務改革政令的事。

但讓霍正源大為意外的是，趙俊臣聽到他的稟報之后，竟是表平靜、不驚不喜，既沒有因為縉紳們無視農務改革的事而震怒，也沒有把這般況視作良機而驚喜，只是搖頭輕嘆了一聲。

隨后，趙俊臣面無表道：“霍大學士所說的這些事，其實本閣也是心知肚明，但本閣決定……權當自己是一個瞎子，無視就好！”

霍正源不由是目瞪口呆。

權當自己是瞎子？無視？

霍正源萬萬沒想到，這種話會從趙俊臣中說出來。

要知道，霍正源當初還在京城的時候，曾經親眼見證了趙俊臣所付出的種種努力，為了扭轉明朝境的糧荒患，完全是一副禪竭慮、不計代價的模樣。

又是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公開推行農務改革計劃，又是投了天量資源暗中布局遠洋計劃，整天擰著眉頭盯著國庫存糧的賬本，想盡了各種辦法就是為了出更多糧食用以朝野周轉……

但現在，面對縉紳們無視農務改革政令、不斷棄耕稻糧的行徑，趙俊臣竟然完全不在乎了？

自己眼前之人，當真是趙俊臣本人嗎？

看到霍正源的驚訝表，趙俊臣緩緩站起來，在霍正源前一邊踱步一邊說道：“自從趕到南京境之后，本閣的心境也發生了一些轉變，進而是反思了自己的過往行徑！再然后，本閣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察覺到我朝的糧荒危機之后，本閣竟然妄想著要防范于未然、甚至是力挽狂瀾……這種做法實在是太愚蠢、也太自大了！”

“愚蠢？自大？”霍正源愈發目瞪口呆。

“對！不僅愚蠢！而且自大！”趙俊臣冷笑道：“霍大學士，本閣且問你，如果你提前發現了一項患，若是不理不顧的話，這項患就將在三五年之后徹底發，到時候必然是天翻地覆、所有人皆是要吃盡苦頭……這般況下，應該怎麼辦？”

霍正源愣愣道：“自然是應該及時站出來全力阻止！”

“錯！大錯特錯！本閣原先也是這樣想的，但現在……本閣已經徹底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正確做法應該是，私下里準備好患發之后的解決方案，順便向外界提出警告，然后就坐視這項患徹底暴雷，最后再站出來收拾爛攤子！”

“這……”霍正源完全無法理解。

趙俊臣冷笑不斷：“雪崩之下，沒有任何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一項患若是暴雷之后可以造天翻地覆的影響，就只會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朝野各界皆是因為這項患的存在而益，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的滋養著這項患的壯大！”

說到這里，趙俊臣突然聯想到了后世的許多事，譬如房地產、譬如金融泡沫。

頓了頓后，趙俊臣冷笑更甚，繼續解釋道：“所以，你若是提前三五年時間就發現了這項患，又想要站出來、盡力阻止這項患暴雷，就只會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你將會與所有既得利益者為敵！這里的既得利益者，不僅僅是指那些權貴，甚至還包括了絕大部分百姓！

然后，你就會絕發現，你明明是提前了三五年時間就站了出來，意扭轉局勢、防止患暴雷，但實際上你在這三五年時間做不了任何事，只顧著與那些既得利益者扯皮較勁了，最后結果就是，這項患該暴雷的時候照樣會暴雷，你沒有改變任何事，只是白白浪費了三五年時間，也白白給自己樹立了太多敵人！

所以，就算你提前站出來試圖解決患，也不代表你可以真正的提前解決患！更可笑的是，待患徹底暴雷之后，那些既得利益者還會紛紛站出來指責你，把黑鍋扣在你的頭上，表示如果沒有你這三五年時間的搞胡搞，局勢就不可能惡化到這般程度！最終，你不僅無法為力挽狂瀾的功臣，反而會變萬夫所指的罪人！”

再次嘆息一聲后，趙俊臣悠悠道：“反之，若是你提前發現患之后，只是稍稍提出了警告，然后就不管不顧、坐視患徹底暴雷、留下了滿地狼藉，境反而會好很多，因為你已經提前示警，所以患暴雷之后你也不必承擔責任，而且在患徹底暴雷之后，相關的既得利益者必然是勢力到重挫，所有人也將會真正認識到局勢之嚴峻，已經到了必須改變的程度，這般況下你反而是更容易掌控局勢，說不定還可以更快更好的收拾爛攤子！

而我，就是因為想明白了這般道理，所以才決定無視縉紳們的惡行……我朝的糧荒困境已經不可能扭轉了，待局勢徹底糜爛之際，我再出手干涉也不遲，只是苦了天下百姓罷了！”

聞言之后，霍正源愣愣看著趙俊臣，就好似他是第一次才真正認識了趙俊臣一般。

霍正源原本以為，自己因為南京局勢的種種變故，在秉方面已經發現了巨大變化。

但現在，霍正源則是駭然發現，趙俊臣上所發生的種種變化，竟然遠比自己更為顯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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