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夕窗之際,趙俊臣帶著許慶彥,前往天海樓赴宴。
掀開轎子旁的窗簾,趙俊臣打量著一路上的熱鬧景致,饒有興趣。
作為明朝的都城,天子首善之地,這里繁華熱鬧,四方聚首,匯集了這個時代所有的獨有風貌,若是能得閑游玩一番,想來頗為有趣。
可惜,趙俊臣自回到京城后,事接二連三,竟是一直沒有機會。
“待諸事稍定,或可在京中便裝游玩一番。這些天來不是忙著朝政,就是忙著與人勾心斗角,要不就是忙著悅容坊的事,沒得半刻空閑,煩不勝煩,也該散散心了。”
趙俊臣暗暗想道。
而就在趙俊臣暗思之間,跟在轎子旁的許慶彥,突然說道:“爺,天海樓到了。”
說話間,轎子已經落地,許慶彥掀開轎簾,趙俊臣緩步走出。
抬頭看去,卻見今日的天海樓頗為熱鬧,周圍停著的馬車轎子,竟是不下三五十輛,而天海樓外,更有近百人候在那里,大都裝華貴,形富態。
這些人,全是趙俊臣請來的,或是有實力的京城商人,或是徽商晉商們在京中的代表,從某方面而言,他們都是任誰都不敢小看的大人,手中能用的銀子往往以十萬兩計,與朝中大員關系切,人脈關系寬廣,潛勢力驚人。
但此時,他們卻畢恭畢敬的等待在天海樓外,雖擁于一,卻沒有毫不耐,反而各個面現熱切,因為人數太多,竟是把天海樓外的路口給堵住了。
趙俊臣知道,自己的份地位雖然不低,但這些人之所以這麼殷勤恭敬,更多的還是因為自己拋下的魚餌。
魚餌并非胰子,而是胰子能帶來的利潤。
對這些商人而言,銀子是唯一能讓他們屈服的東西。
所以,在見到趙俊臣走出轎子后,一眾商人們的神,皆是不由自主的面現狂熱,仿佛從轎子里走出來的不是趙俊臣,而是一尊財神,紛紛以最快的速度,向著趙俊臣迎來,同時用最大的聲音,介紹著自己的份。
平日里,這些商人們即是互有,又是強弱有別,但在這一刻,他們卻再也顧不得往日的誼,爭先恐后,相互拉扯,只是為了能搶到靠前的位置,能與趙俊臣多說上幾句話,能在趙俊臣面前多留些印象。
“瑞和商行李槨安,見過趙大人!”
“趙大人安好!在下是泰祥商行的掌柜徐德……”
“趙大人,福泰商行向您問好,我家總掌柜雖遠在安徽,卻一向對您敬佩有加……”
看著面前蜂擁的人群,喧嚷的問候,作一團的景,趙俊臣只覺得有些頭脹,無奈之下,只能抬起雙手虛按,示意眾人安靜,同時以微微皺眉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看到趙俊臣的作與神,一眾商人們才發現自己竟是失了風度,終于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這幾天“悅容坊”的胰子生意,皆是讓他們眼紅不已,雖然尚不知道“悅容坊”的確切盈利,但他們都很清楚,這絕對是一門日進斗金的生意!得知趙俊臣此次邀他們相聚,乃是為了胰子專賣的事后,想到白花花的銀子,他們哪里還能冷靜的下來?
在銀子面前,所謂風度禮貌,本不重要。
而另一邊,見眾商人終于安靜了下來,趙俊臣也恢復了從容的笑意,拱手道:“多謝各位能給本面子,應邀而來,在此相聚,本不勝激,只是這里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各位隨本到天海樓中詳談如何?”
眾商人自然不敢不答應的,紛紛擁護著趙俊臣,向著天海樓走去。
至于趙俊臣的長隨許慶彥,在這個時候反而被熱過頭的商人們到一旁,靠近不得。
………
進天海樓,趙俊臣與眾商人彼此客套一番后,相互落座。
此次為了宴請這些商人,趙俊臣把整個天海樓都包了下來,擺了八九桌子宴席,位置雖然不,但來客卻是更多,座無虛席。
在座之后,一眾商人們反而安靜了下來,皆是靜靜的看著趙俊臣,帶著期盼與殷切,等待著趙俊臣接下來的講話。
看著一眾商人們的神,趙俊臣在暗暗嘆銀子的魅力之余,微微一笑,舉起酒杯,站起來,剛想要說些什麼。
然而,隨著趙俊臣起,一眾商人們亦是不敢再坐,紛紛跟著站起來,等待著趙俊臣的訓示。
見眾人的殷勤恭敬的模樣,趙俊臣不由失笑,道:“各位請坐,今日只是本私宴,大可不必這般守著規矩,大家隨意即可。更何況,各位這個樣子,本也不好說話了,坐吧坐吧。”
眾商人們見趙俊臣這麼說,且態度堅持,也只好一邊客套著一邊落座了。
而趙俊臣待眾人落座后,則接著說道:“今日本請各位來此聚宴的用意,想必各位已是知曉了,前些時候,本閱覽古書時,無意中發現了一篇方子,按照那方子制作的東西,名胰子,作用與皂角相似,但效果卻要強上許多,有于如今朝廷財政運轉艱難,本就把這胰子獻給了陛下。而在陛下的旨意下,這胰子如今已是由庫專營專造,并由各地商人專賣專售。承蒙陛下信任,這件事,陛下已是由本負責。”
趙俊臣話聲剛剛一頓,一眾商人逮住了機會,紛紛拍馬贊頌。
“趙大人一心為國,實在是我張記商行上下的楷模啊。”
“趙大人忠君國之心,讓人敬佩,趙大人您若有什麼用得著我瑞和商行的地方,招呼一聲即可,我瑞和商行上下絕不推托。”
“趙大人,為國分憂,乃是我等商人的本分,更何況這事又是趙大人您親自主持?沒說的,這胰子專賣的事,我福泰商行大可全攬,需要銀子多,趙大人您開個價就是。”
“趙大人,我家總掌柜郭麟祥曾與您在潞安府有過深,早在半個月前,我家總掌柜就已是來信代,趙大人你若是有什麼事,我郭家商行上下必然全力配合……”
喧喧嚷嚷間,趙俊臣微微一笑,再次抬手虛,待眾商人再次安靜下來后,趙俊臣接著說道:“各位皆是各地商人之魁首,實力充足,資本厚,本今日宴請各位,正是為了這胰子專賣專售的事。”
聽趙俊臣談到正題,一眾商人們卻沒有再,只是齊齊盯著趙俊臣,迫切的等待著趙俊臣接下來的話語。
而趙俊臣頓了頓后,則繼續說道:“這胰子的功效,各般檔次,想必各位早已有所了解,在此就不復述了,本估算了一下,這胰子若是由庫專造,不出一月時間,就可大規模制造,那最普通的胰子,每年至可生產八百萬塊,高一檔次的香胰,每年至可生產一百五十萬塊,至于最高檔的藥胰,礙于投與原料,每年只能生產兩萬塊左右。”
聽到趙俊臣這麼說,一眾商人暗暗估算,卻發現庫能生產的胰子雖然看似數量龐大,但實際上,大明朝如今人口已是不下萬萬,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口用得起胰子,庫制造的胰子數量也是遠遠不足,更何況,這胰子還是日常消耗品,即使比皂角耐用些,每人每年也至需要兩塊才夠用。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供不應求!
而供不應求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穩賺不賠!
想到這里,眾商人看向趙俊臣的目,更加熱切了。
注意到眾商人的目,趙俊臣輕輕一笑,接著說道:“本的意思是,貨源就這麼多,為了避免日后的混與爭搶,在明日,戶部將舉行一場拍賣,普通胰子以五萬塊為一批,香胰以五千塊為一批,藥胰以五百塊為一批,分批拍賣,大家自行價,價高者得,如此一來,待月后胰子生產出來了,大家亦可按照拍賣所得的比例和順序,流提貨即可。”
聽趙俊臣這麼說,在座的眾商人卻沒了剛才的喧嘩鼓噪,皆是面現沉,似乎正在思考著這般方法的利弊,一個個皆是沉默不語。
而趙俊臣卻沒有與眾人討論商量的想法,只是說道:“若是各位不反對的話,那麼就這樣定下來,酒宴結束后,大家各自回去準備,明日未時,自行到戶部衙門投價即可。”
說話間,趙俊臣把手中酒杯稍抬,向著眾人示意后,淺飲一口,就自顧自的落座了。
面對趙俊臣的示意,一眾商人們紛紛起與趙俊臣對飲,但大都沒有說話,只是各有所思。
趙俊臣拍賣貨源的方法,對這個時代的商人而言,頗為新奇,但他們卻要考慮這種做法能否保證自己的利益。
其實,趙俊臣原本是打著“地方代理”的主意,拍賣的不是貨源,而是各地的銷售權。
然而,在了解了這個時代各地商人的經營模式和勢力分布后,趙俊臣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舉例來講,晉商們的大本營就是西北數省,徽商們的據地就是沿海各省,晉商們不會去沿海各省搶生意,徽商們也不會去西北諸省湊熱鬧,徽商們手中私鹽無數,但西北鹽務大都還是掌握在晉商手中,晉商票號實力厚,但沿海各省,卻還是以徽商們的票號為主。
地域是這個時代的特點,也是這個時代的商人們公認的潛規則,若是趙俊臣拍賣各地的銷售權,不僅商人們面臨的競爭無疑會了許多,更有可能會出現暗中妥協的況,這樣一來,拍賣各地銷售權所獲得的銀子,無疑會大幅減。
所以,趙俊臣才想到了拍賣貨源的主意,讓每一批貨源,都會引起全面的爭搶,如此一來,庫所能獲得的利潤,也能提到極致。
………
“地方代理”的想法,比“貨源拍賣”的想法還要更加先進,趙俊臣沒提,一眾商人們自然也想不到。
所以,面對趙俊臣“拍賣貨源”的想法,雖然明知道自己的利潤會低,眾商人們卻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至,在他們看來,提前將一年的貨源全部拍賣,總比在將來庫每造出一批胰子,都要無數商人爭搶為好。
更何況,看趙俊臣的樣子,似乎也不打算更改主意。
于是,經過片刻的暗思之后,一眾商人們終于開口了,紛紛點頭贊同,其中自有商人趁機討好拍馬,贊嘆趙俊臣“巧思妙想”、“國之大才”云云不提。
待事定了下來,宴會終于開始,然而,雖然佳肴就在面前,但眾商人卻是各有所思,讓宴會略顯冷清,沒過多久,就先后有商人找理由告辭了,趙俊臣給的時間迫,拍賣就在明日,他們不敢耽擱,自是回去準備了。
離開的都是實力略有不足的商人,那些實力厚的大商人,反而皆是留了下來,有的想與趙俊臣暗中易,直接拿到胰子的貨源,卻被趙俊臣婉轉拒絕了,有的卻是打起了趙俊臣的“悅容坊”里其他商品的主意,比如香水,比如容水,亦被趙俊臣婉轉拒絕。
胰子的生意,是趙俊臣用來討好德慶皇帝的手段,以此賺的銀子越多,趙俊臣在德慶皇帝心目中的利用價值也就越高,趙俊臣本也就越安全,自然不肯在這個時候暗手腳。
至于“悅容坊”的生意,趙俊臣還另有用途,也不想與這些商人們多有糾葛。
就這樣,在賓主各有打算之間,趙俊臣覺得無趣,也不想多呆,自稱不勝酒力后,就帶著許慶彥離開了。
依然滯留的商人們,見趙俊臣這位正主都離開了,沒討到好后,自也不會耽擱,亦是各自離去了。
隨著宴會匆匆散去,各方勢力盯在天海樓的眼睛,也皆是撤去了對天海樓的關注。
然而,很有人知道,天海樓的宴會,其實并未結束,已經散去的宴會,亦只是一個幌子,在這里,趙俊臣其實還有另一場更加重要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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